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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落井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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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想到,突然下了一场大雨。

魏公公眯着眼看天,灰白的头发黏在一起,将他阴鸷的眸子遮住了一半,到底是天公不作美,让他的计划泡了汤。

李琢玉被村民抬了进来,他一声不吭,像个破损的玩具娃娃,瘫在蒲团上,脑袋歪着,玻璃弹珠似的眼球望向木梁上的蛛网,无神极了。

“何须恋世常忧死,亦莫嫌身漫厌生啊!”老秀才走到李琢玉旁边,好心提醒道,“既然上天都不想让你死,何必如此一蹶不振?祸福回还车转毂,马失应无折足忧,你虽身躯残疾,可发愤图强,说不定另有造化。”

“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注】[i]

老秀才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但这无疑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李琢玉空洞的眼神依然没有光彩。

大概是说的有些累了,嘴皮子都有些泛白,老秀才停止了言传身教,低头看去,李琢玉翻着白眼,歪着舌头,如同课堂上的顽皮学生,让老秀才这位教书先生顿觉心累,嘴巴张了半天,最后变叹气声,拂袖而去。

“孺子不可教也!”

“沐老爷莫要与娃娃一般见识,他或许是被吓到了。”就在这时,刘善存恰逢时宜地走了过来,指着墙角披头散发的妇人,转移话题道:“沐老爷,这妇人该如何处置?方才她妖言惑众,还差点伤到了老爷……老爷若想解气,我定当效犬马之劳!”

“这倒不必……”老秀才沉吟片刻,反问:“你真觉得这妇人是在胡说八道?”

这可把刘善存问到了,他如临大考,不知道老秀才在打什么哑谜。说实话,他对李琢玉的身份依旧抱疑,毕竟王夫人那声泪俱下的说辞太过无可挑剔。

正当不知该说什么时,老秀才接下来这番话让他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莫因王夫人的一面之词就认定他们是妖,也莫因我救了这两人就认定他们一定不是妖。”老秀才又开始吊起了书袋,“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两人身份依旧有待商榷。我救他们,是动了宁可放过,不可杀错的恻隐之心,因此他们是不是妖,与我救不救毫无瓜葛。”

刘善存心里诽谤了一句老秀才迂腐,脸上皮笑肉不笑地恭维道:“老爷果然与众不同,话里藏着大道理,小的听了受益匪浅!”

“我们不是妖。”

一直被人忽略的白陌良终于开口说了话,他站在离李琢玉十步以内的地方,见众人望向他,脸上露出歉意一笑,“不是故意打断各位……”

“想必在诸位乡亲眼里,我与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年嫌疑很大,不过你们想一想,我们若真是妖,何必费尽心机伪装成残疾之躯?这样岂不是限制了自身行动空间,且容易暴露真实身份么?我们若真是妖,又为何吃人之后留下罪证,让自己身陷绝境?妖精吃人,无非吸人精魄,啃人心肺,少有连骨头带衣服一齐吞下的,这好比吃桃,总不会有人连核带皮一起下咽的吧?王驼子真被妖吃了,不可能尸骨无存,反而留下一根腰带和一块手帕……”

村民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确实有道理,哪有妖面对村民毫无还手之力的呢?若不是那场及时雨,他们恐怕已葬身火海。

此刻细看白陌良,发现这位道人器宇轩昂,五官精美,在雨珠点缀下如一朵沾露的腊梅,清新但不孤傲。

他与人说话,脸色总是和缓的,让人如沐春风,不觉得寒冷。

老秀才沉吟片刻:“难道王驼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也许王夫人知道点什么。”白陌良眉心的花纹沾着水,鲜艳欲滴,他思考问题的时候眼角微微低沉,像卷了一半的珠帘。

众人将视线投到一个角落,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夫人低着头,紧紧抱住膝盖,对众人的问话不搭也不理。

“王夫人,你倒是说两句呀!你家王驼子到底有何图谋?”

刘善存拍了拍王夫人的肩膀,手刚碰上去,王夫人却歪在了地上。

“这这……”刘善存吓得坐在了地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面色泛紫,七窍流血,原本红肿一半的脸如在水中浸泡已久,浮肿地像个气球,仿佛只要扎破,里面就会流出脓血。

难怪她一直保持那个姿势不动,想必死了有一会儿了。

槐树下站着两道身影。

一人抱拳道:“魏大人,再不回去,恐怕有人会怀疑……”

魏公公拍了拍衣服上的水珠,脸上凝出了冷笑,“暂且留这小子一命,不过以他的残疾之躯,想必也翻不起大浪,我倒要好好查查是何方神圣坏了俺家的大计。”

王夫人恐怖的死相着实把村民吓了一跳,他们还没来得及从惊慌中回过神,外边突然传来了一阵狗吠。

“呜……汪汪汪。”

躺在蒲团上的李琢玉眼里渐渐有了聚焦,黑色的眸子隐隐散出一股怒火——就是这声音扰得他一整晚不得安宁!

他扭动了一下头,发现原本熙熙攘攘的龙王庙空旷起来,只剩一具死相凄惨的女尸和站在他旁边若有所思的无良道人。

雨停了,天上的乌云如裂开的蛋壳,流出了金黄的液体,在地上抹了一层橙色的光。

外边一片光明。

村民自然不愿意留在这么一个阴暗且死过人的龙王庙,他们发现原本奄奄一息的旺财此刻竟站了起来,黑色身影杵在黄泥中,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狂吠。

叫的让人瘆得慌。

平时这畜生总喜欢跟在王驼子身后,无论是下地务农还是上山砍柴,几乎形影不离,是一条难得的忠犬,也是一条不折不扣的恶狗。

若是谁招惹了王驼子,或者王驼子看谁不顺眼,他便会教唆旺财去那家的门口屙下一坨又臭又黑的狗屎,主人第二天起来必定中招,臭味经久不散,令人发呕,主人往往三日关门谢客,不敢出门,生怕身上的味道被人闻见,只能捂着嘴吃下这个哑巴亏。

祥和村不少村民吃过这个亏,因此对旺财深恶痛绝,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村民面对大事,往往是一致对外,旺财如此反常地狂吠,村民再笨也不会想不到犬类通人性一说,赶紧顺着旺财的视线往前看去,说不定那里就有王驼子消失的线索。

众人定睛一看,视线所及之处不是他物,正是那口养活了全村人的水井,只有半米高,上面木质圆形轴轮绕着一圈麻绳,旁边放着一只水桶,看起来就是一座普通的井,别无出奇之处。

旺财的吼叫带着一些凄凉,仿佛是对主人的呼唤。

村民面面相觑。

“旺财为什么对着这口井叫啊?”

“你们说,这王驼子该不会跳井身亡了吧?”

“唉,胡说什么呀,刚才俺还打水救火呀,哪儿看到有什么死尸!王驼子就算跳井身亡,死后身体应该浮上来才对……”

村民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那口井围拢过去,然后小心翼翼探着脑袋往里看,但井底只有一层闪着白光的清水,透着一股凉爽,根本看不出什么异状。

但旺财狂吠的声音依旧不绝入耳。

村民百思不得其解,开始了胡乱的猜测。

“会不会是王驼子在身上装满了石头,他落井之后,沉到了底下?”

“他为何要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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