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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出头 (第2/2页)

等到上车的时候。秦月意外地被安排到了商务别克上。这是一辆七座位豪华配置的商务车,秦月被指定了个位子坐下,心下隐隐不安,觉得好像客户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这次开口的是一直像影子一样跟在领导身边存在感极低的男人,从面相上看比那个大领导还要老。他直截了当地对秦月说,希望她能到他们将来成立的合资公司去工作。这个突如其来的工作邀约让秦月楞了一下,不过这种事情她以前也遇到过。一个人如果有真才实干的话,根本无法隐藏。她的英语确实很好,做事又很高效,最难得的是她从不怯场。嗯,这一点恐怕是天生的。老妈说她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班主任带着他们去市里做公开课。就在一个大礼堂里,一群小豆丁在全市的优秀教师学校领导面前上课。当时老师把她叫起来回答一个问题,她没答对,老师让她想一想,她还真就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把正确答案说了出来。这份淡定从容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着了。那年她才七岁。开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激动不已地把这件秦月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事情告诉了她老妈。知道现在,有的时候她老妈还会提起这件事来。后来她在全校的活动中也曾经站在上千人的面前主持过晚会,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不少。不过让老妈记忆犹新的仍然是她小学一年级时的往事。恐怕是因为她那个时候太小了的缘故,所以做出来那样的反应有点儿惊人。

商务车里,秦月婉转地表达了自己对目前工作的满意,可对方却完全没有丝毫要打退堂鼓的意思。而是各种游说,甚至话里话外流露出,我们的领导如何如何地英明神武,你能得他的器重是多么多么地三生有幸。秦月一时间进退两难。别人邀请你去工作,这的确是看得起你。不过让她放弃目前这种优哉游哉的生活状态,一头栽进一个完全陌生的行当里面去,也实在是一种冒险。更令她不安的是,她是真的没有把握能够在国企里游刃有余。幸好,对方邀请她去工作的地方是合资公司。车里的气氛有点儿僵,秦月想着自己还没拿到手的翻译费,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好说,自己还要好好考虑考虑,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对方听她这么说似乎也松了口气,事情就这样暂时地被搁置了下来。

回到家,跟老妈报了平安又洗漱完毕后,秦月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到了床上发起呆来。她不知道将来的路要怎么走才好。老爸在的时候,她的头上仿佛有人罩着,一切风雨都打不到她,可现在……她想着大四下学期的时候,她拿到了悉尼大学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地做着出国的准备,可突然间老爸就病倒了,跑了几家医院都说是肝癌晚期,不到两个月,父亲过世,母亲病倒,她强撑着把葬礼走了下来,至今想起,对当时的记忆仍是一片模糊,只记得自己那段日子里没有流一滴的泪。就像一个人被捅了一刀,捅的太深了,刀拔出来,要顿上一秒,血才会喷出来。她那段日子就是那一秒。

秦月当然没有再出国,她匆匆地找了份教职,混起了日子。她一直告诉自己老爸出差了,直到有一个周末她在书房里翻看桌上的日历。老爸很喜欢用旧式的台历,一天翻一页的那种,每一页背面印着的不是生活小贴士,就是一些不为人知的名人轶事。老爸喜欢在日历的空白处写东西。比如,今天去给女儿买书了或者论文发在了部级刊物上等等林林总总。秦月把台历翻到了年初,一页一页看着老爸那熟悉的龙飞凤舞的笔迹,噙着笑,一路看了下去。直到五月中旬突然中止了。秦月一阵心慌,快速地往后翻去,终于七月十八日上面重新有了字,才松了口气,可这口气才吐了一半,刺入秦月眼中的却是这样的几个字:秦朝去世。那不是老爸字体,那是老妈写的!秦月觉得有谁用一根铁棍狠狠地打在了她的头上,她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

那个从小到大最疼爱她的人走了!那个在校园门口故意躲在书后面看着她着急,又不忍她着急赶紧蹦出来的人走了!那个背着被自行车挂倒又在柏油路上拖得浑身是血的她飞奔到医院的人走了!那个说她是他这一生最大的科研成果的人走了!那个一直都以他的女儿为骄傲的人走了!那个并不宽厚却足够温暖的胸膛,那双永远都向她展开的臂膀,不在了!不在了……

那天后来的记忆也是模糊的。秦月只记得她跑到了海边,沿着海岸,在刺骨的海风中走了整整四个小时。她朝着天空怒吼,诅咒着上帝!

后来的日子她过的度日如年。每天她都不想起来,不想出去。每次上课第一堂课,她都会给新生算时间。一个人如果理想的话可以活到八十岁,前二十年在求学中懵懂度日,然后可能再继续求学一段日子,找个工作,安个家,生个孩子,孩子再重复这样的日子。退了休之后可能还有二十年可以自主的时间,可在学习和工作都被各种外来的要求和诸如娱乐生病等事情占据着,一个人可以自主的时间就少得可怜。即使可以自主的时间,也有三分之一是用来睡觉的。所以一个人可以用来有效学习的时间可以按照小时来计算。每每,这样一番话下来,那些学生都像是被冰水浇了一头,变得严肃起来。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黄泉路上无老幼。向死而生才是明白的活法。

可知难行易,秦月自己却懒得更好地打理自己的生活。她一生的夙愿就是让父亲能够以她为傲,可是父亲已经不在了,这一切的努力又还有什么意义?

很多的时候,秦月站在马路旁,想着能不能在过马路的时候故意停一下。可是如果那样会不会算是自杀,自杀按照基督教教义也算是杀人,恐怕进不了天堂,那样的话,她就再也无法和那个信主的老爸见面了。父亲已经在天堂之中,这是秦月在这一切的一切之中,能够寻到的唯一的一丝安慰。可她却不肯相信上帝,那个残忍的将最爱她的人,也是她最爱的人无情夺走的神,怎么会是慈悲的呢?老爸是去世之前不久信的主。那时候有基督徒到医院传福音。病急了乱投医,秦月像个溺水之人愿意抓住任何一根可能是救命稻草的东西。据那些人说,他们教会的人都在为父亲祷告。凭良心说,秦月也不是完全没有触动,因为本应该疼痛难忍的老爸,却一支杜冷丁都没有打过。这恐怕就是那些人口中的神迹了。可老爸还是死了。秦月也因此与上帝成了仇敌。

老爸已经离开三年了。课程多的时候还好,闲下来的时候,心里总是空空荡荡的。就这样过一辈子吗?秦月不知道。她靠在床头上,蜷起双腿,抱住膝头,满心的迷茫。

日子就这样流水般地过下去。几天以后秦月接到同学电话,要把翻译费给她送过来,让她指一个地方。时值中午,在吃午饭的秦月正好下午没课,就直接让他送到学校来。他们的学校设在闹市区的一座大厦里,附近商场店铺林立,同学来了,她可以请对方吃顿饭或者喝一杯表示感谢。

就这样两个人约好的是一座商城里的一个咖啡屋。之所以选这里是因为这座商城后面有个停车场。同学到的时候,秦月已经帮他点好了东西。两个人一人一杯鲜榨的果汁,中间摆着几碟精致的小点心。同学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白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人看上去并不精明,但谁又是看上去的样子呢?同学坐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一个信封交给了她。秦月拿起信封道谢,直接放进了手提包里。用信封装报酬这件事中外没有什么差别。秦月以前被人推荐给外方做口译的时候,也曾收到过用信封装的美金。

她和同学并不熟,两个人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之后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同学脸上的笑好像端不住了,低着头一边喝东西,一边纠结着什么。秦月心里一动,莫不是……

果然,同学终于鼓足了勇气,跟秦月重提了邀请她去合资公司工作一事。说完了,屏着一口气等着她的答复,好像她的回答关乎他的生死似的。秦月看得心里一软,在社会上混饭吃,谁都不容易。一个全新的行业,一种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生活。秦月思忖着,要不就试试看?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也许忙起来,晚上会睡得好一点儿。如果干不下去,她总能找到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的。这一点她从不担心。想到这里,秦月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同学整个人松了下来,眉开眼笑地开始介绍他们的厂子。秦月暗暗好笑,现在她能够区分对方的真笑和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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