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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无名 (第2/2页)

直至第四晚,剑正愈练愈糟,他先前所耍的剑招尚算纯熟,到要使出天悲剑怆时,霍地手上一滑,手中木剑赫然堕地!在旁的黑衣汉子却面不改容,一切似乎已在他意料之中。

剑正羞愧得无地自容,颓然跪下道:“徒儿不才,练了多晚,仍未能揣摸此招之窍门。”

黑衣汉子并没有即时回应,过了半晌才道:“天悲剑怆一式,须由内发外,凭心意会,正儿,你何必操之过急?”

向归云瞧见二人如引情形,心中暗想:“这黑衣叔叔人剑法如此神妙,若能得其倾改囊相授,必定可将那元凶霸苍穹手刃。”

说虽如此,可是如何才令那黑衣汉子收他为徒?

他心中推想,倘若要那黑衣汉子收他为徒,就必须展示自己本身的资质和实力,如果能够胜过剑正,机会就更大,可是剑正所习剑法极为高深,他自知林家剑法非其敌手,幸而剑正尚未熟练那些剑法,而自己则早熟林家剑法,未必会败!

一念及此,向归云心中升起一阵冲动,也不细想,拿起门边一根竹棒便跃身而出!

这一跃立时惊动剑正,他不禁错愕道:“啊!义云,你……你还没有睡吗?”心中思量向归云到底有否窥见自己练剑。

黑衣汉子却冷静如昔,似乎早已察知这孩子窥看了多晚,向归云走到他跟前,突然道:“叔叔,我已得林家剑法真传,未知可否赐教?”

他言辞简单,来意却最是令人明白不过,这句话是向剑正挑战!

黑衣汉子望着向归云那双倔强的眼睛,考虑片刻,才转脸向剑正道:“林家剑法以仁义为本,正儿,你就和义云切磋一下吧!”

剑正面泛犹豫之色,道:“师父,义云伤势未愈,恐怕我一时错手……”说着朝向归云望了一眼,只见他一脸悍然神色,并不如他想象的满面病容。

黑衣汉子道:“别怕!习剑多时,正欠缺临阵经验,试试何妨?”

两个小孩一听黑衣汉子所言,立时相互一望,凝神戒备!

“但点到即止便可!”那黑衣汉子道。

剑正即站起,平剑当胸,流露一股剑客之气度,对向归云道:“既然如此,义云,请指……”

教字还未出口,向归云已发先机,一剑顿时杀到!剑速之快,已超越他的极限,因为他自知林家剑法不及对手剑法,惟有制敌在先,方有胜望,于是率先抢攻!剑于刹那间刺至剑正眼前,剑正虽是首次与人较量,却无慌惶之色,相反更是镇定自若。

“啪”的一声,木剑挡着竹棒,向归云更给其反震开去!

二人甫交手便优劣立见,剑正在师父悉心栽培下,不仅剑法奇精,就连内力亦较向归云略胜一筹,坐在一旁的黑衣汉子不禁心中暗赞:“正儿气度从容,这一剑破得干净利落!”

向归云则呆在当场,他料不到自信是最快的一剑也给剑正挡开,且自己更被震退,霎时之间,一颗心一寸寸的向下沉去。

剑正礼貌地躬身一揖,道:“承让。”

向归云心知难是其敌,可是现下认输,便永无胜望,那黑衣叔叔更会瞧他不起。

打,虽然会败,但不打,就必败无疑!

心念及此,当下再使林家剑法攻向剑正,此番攻势虽不及第一剑快,但出招缜密,势道更是凌厉,招招绝不留情,然而剑正身手异常敏捷,抵挡自如。

黑衣汉子瞧见向归云如此使招,心道:“义云节节抢攻,不留余地,这般辛辣,确是后辈中少见!”

又见剑正一直只守不攻,知他是在退让,又想:“正儿品性厚道,却嫌略欠学剑者的进取心,实是美中不足!”

正难分难解之际,向归云见剑正只守不攻,似在小觑自己,更激发他戾气盈胸,剑势益趋狠烈!两人对拆十余招后,剑正心中暗思:“如此纠缠下去不是办法!若给向归云偶然寻着破绽便会一败涂地,到时怕会有负师父之教养深恩,我不能败!”剑正既这样想,顿将手中剑脱手掷出,再撞反弹向向归云,正是其师所授的其中一式剑法——

“天灵剑巧”此招刁钻巧绝,能以难以意料的方位回袭敌人,向归云不虞有此一着,右腕随即中剑,手中竹棒更被击脱!

“啪啪”两声,竹棒当场堕到地上,就像向归云的心,也快要堕到地上粉碎!胜负已分?

向归云呆呆的站于原地,他败了?还是以他的剑法,根本无法可以赢得剑正?倘若败给剑正,他一切报仇的希望必将灰飞烟灭!

他不甘心!

霎时之间,他多年来的种种辛酸,与及林震宇的血海深仇,又再次填塞他小小的心坎,要他不能不发!

他绝不能就此罢休,他要怨恨苍天,怨恨命运!怨恨天地间的万事万物!

恨恨恨恨恨……恨!

就在此仇恨填膺的一刻,向归云脸上蓦地一阵清明,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

对了!是剑意,天悲剑怆的剑意!他终于明白了!

他闪电般地再拾起跌在地上的竹棒,跃上半空,他要再战,他要不择手段,甚至用上对手的剑法!

仇深似海!向归云背负着排山倒海的悲痛,疯狂地使出这一式——天悲剑怆!顷刻,四周树木竟似为之式所感动,沙沙作响,宛如怀着冤情的夜鬼在啼哭!

悲与痛在向归云的心中不断充盈交织,他手上所使的剑影顿然化为纵横交错的剑网,铺天向剑正盖下去……

剑正见向归云从半空扑下时所使的赫然是天悲剑怆,不禁错愕当场!

就连一向冷静的黑衣汉子亦有少许变色,心想:“天悲剑怆?他竟能在暗里偷学,悟性奇高!”

剑正虽然惊愕,但不愧是练剑奇才,对手既用天悲剑怆,他自然便稳立地上使出天悲剑怆来抵挡,闪电间,地面又升起另一剑网,迎向向归云的剑网!

漫天剑网相碰,登时不绝发出“啪啪”的刺耳响声!

剑正早已习练此式多时,本应较向归云更为熟练,可惜,他自幼蒙师父悉心提携,可说天生便是宠儿,他心中并无悲痛!

一碰之下,他的剑网立即溃不成军,手中剑亦给向归云的剑网所制,向归云顺手一挑,木剑即时脱手,疾射向正在观战的黑衣汉子,剑正大吃一惊,高呼道:“师父,小心!”

那黑衣汉子一直都在看着二人同时使出天悲剑怆,似是未觉木剑已扑面而至,心中还在细想:“如果非因林家剑法与我的剑法在造诣上实有一段距离,那么,以义云的资质,绝不较正儿逊色,可惜,他的剑势中却含无比戾气,这股戾气将会令他……”想到这里,那柄木剑已如疾般刺至其眼前两寸之位,他虽然一直未在意,此刻其目光却闪电般落在木剑之上。蓦地,整柄木剑竟给扭曲,坠到地上!

他这一着以目曲剑,修为之高,当世无双!剑正怎料到自己师父的武艺已至如斯高深境界,向归云更是惊绝,世间真有如此高人?倘若得其倾囊传授,报仇指日可待!

当下向归云不再迟疑,他从不愿屈膝不前,但为林震宇,却即时跪于黑衣汉子跟前,道:“请叔叔收我为徒!”他平素不善辞令,此时更是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是痴痴地低下头,等候黑衣汉子的答覆。可是过了许久,仍未见其回答。良久,忽听得剑正道:“义云,起来吧!”

向归云这才翘首,发觉那黑衣汉子早已不知所踪,眼前闪过一阵忧郁。

剑正怎会不明白其眼中之意,遂好言安慰道:“师父已回房休息去了,他既然没拒绝你,就暗示一定会好好考虑的!”

向归云望着黑衣汉子的寝室,并没作声。

夜凉如水。

那黑衣汉子仍未就寝,他只是凭窗眺望着天上明月,念起一段前尘往事……全因为他今夜瞧见了向归云使出那招天悲剑怆!

他还记得,这一式,创于那一年……

那年他剑术修为已达巅峰,声望目隆,可惜在江湖中结怨太多,终于惹下祸端。

某次他离家远行,回来后竟发觉爱妻已被仇家所杀,他甚至不知道是哪个仇家所为,要报仇亦不知向谁报去!

他紧紧抱着爱妻的尸首呆了三日三夜,不眠不食,伤痛欲绝,但却欲哭无泪!他宁愿自己可以大哭一场,可是却偏偏淌不出半滴眼泪……

他这才明白,最大的悲痛并不需要淌泪,当一个人已到达悲痛的顶点而淌不出眼泪时,那份悲痛才是最难忍受的!

就在第三夜,那夜下着滂沱大雨,他再难压仰心中的悲痛,于是抱起妻子已在发胀的尸体奔出屋外,在暴雨中疯狂地舞自己的剑!

既然没法痛哭,他逼得要将自己所有的悲痛尽情泄在剑上!

他于是创出这一式为情而生的一剑——天悲剑怆,立把方圆十丈的所有物事悉数摧毁,雨点亦无法在其错综复杂的剑网范围内着地!

这就是天悲剑怆!

其后,他因过度悲痛而悟到世事尽属虚空,遂借死退隐,不再提起自己的名字。

正因为天悲剑怆的创念原在于剑手心中的悲痛之情,剑意已凌驾于剑式及剑诀之上,故此用剑者心中愈是悲痛,便愈能发挥个中神髓,黑衣汉子感到剑正苦无所成,皆因这孩子从未经历变故惨事,心中实无悲痛,再练也是枉然。

向归云却能于偷学后,再将自身不幸代入剑招之中,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材!

这样的一个孩子,若然悉心栽培,假以时日,必定能将剑道发扬光大!

然而,他也明白在向归云的冷面背后,还满含屈怨,仇恨和戾气,似是未能忘却前尘,倘若他一朝剑艺得成,恐怕……

真是费煞思量,教,还是不教?

他沉思半晌,心中忽然下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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