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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绝潢 (第2/2页)

仁后含着寡淡平常的笑,摆手道:“算了,不碍事,皇帝怎么样?服侍的人可还舒心么?”

乾坤阴沉着脸,他力气颇重似有不悦之事,但见摩挲的佛珠散发着凛冽的气息,道:“前朝事多,儿子肝郁气结,许多事不能得心应手,抒怀畅意。”

仁后颓然抚颊,她苍老的脸上多了几许苦涩的干纹,道:“听说皇帝见宠于一个常在?是谁呢?”

乾坤的眉上才亮出一阵婉转绯色,道:“是禧常在,三年前选秀入宫,一直放在园中养着了,如今她也十五了。”

仁后掩唇喝了盏茶水净口,老迈的声音中微微透着润泽,道:“皇帝宠谁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绵延子嗣,江山安稳。”

乾坤的脸色如铁锈一样沉闷,额上的青筋凸起显得他愈发不豫,道:“是,儿子觉得烦心事太多,亲父子尚且包藏祸心,图谋不轨,便遑论旁人了,瑞恿已圈禁,瑞愆已拘押,瑞悊已失宠于儿子,儿子膝下唯有瑞悆勉强指望。”

仁后和缓扬眉,便把手臂搭在床头由着桂姑姑揉按,恬淡道:“瑞愆这孩子到底有功于社稷,皇帝拘禁他太久了,别再生出不好的事。”

乾坤惊闻此言,遽然色变,蹙额道:“天家父子,有时必得严肃惩戒,才可见天子威势,奴下臣服。”

仁后压住心中的忿忿之意,口气上极力勉强着恭顺和悦,道:“皇帝是介意瑞愆母子,荣妃薨了这么久,你也该释怀了,现下比荣妃更难缠的是丽妃,她作孽不少,皇帝若一直姑息她,只怕祸患无穷。”

乾坤俊逸潇洒的面容上笼过薄薄的肃杀气息,忙挥手打断道:“好了,朝政之事儿子自有分寸,皇额娘还是安心养疾吧,后日是纯皇叔的生辰,否则众人该以为又是纯皇叔之故,令皇额娘咳喘难平,旧疾复发呢。”

仁后喘气声未平,心中急躁却说得太快,不觉呛了一口气,咳嗽道:“皇帝你这是什么意思?吾一生行事清明,不曾越矩一步,你这样提点吾,究竟是何意?”

乾坤的眉心跃跃跳动着愤怒,他愠然站起,将颀长的背影冷对着仁后,道:“皇额娘这样问,儿子也敢坦言了,仁帝崩前,皇额娘还替儿子为计除废太子、平叛李氏乱党而出谋划策,眼下到了纯皇叔与谦、祉两位逆子谋反,皇额娘却不止一次着玉瑸进言,百般求情,难道在皇额娘心中,觊觎皇位之徒,叛臣贼子之辈,也值得垂恩怜悯么?”

终于,仁后受不住这锥心之痛,她的面容瞬间寒冷雪白,扬起颤栗发颤的十指,道:“纯贵亲王虽然糊涂,却罪不至死,你已经将他软禁多年,怎么还不肯放过么?非要逼得斩草除根,赶尽杀绝才肯罢休么?”

乾坤轩眉深蹙,冷冽的怒意与满心的不甘在他眼底和喉咙间喷薄洋溢,道:“时至今日,皇额娘还再替那个叛孽求情!许多事仁帝知,儿子也知!当年皇额娘是如何从孝敬皇后手中夺得后位的,儿子是看在眼里,比起儿子六宫中的货色,皇额娘的手腕可是凌厉利落的很!”

仁后默然落泪,胸口起伏不定的震颤将她的心肺痛苦撕扯,狠厉道:“你……你,吾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替你铺平太子之路,让你每一步走得顺利,吾做错了么?若没有吾继立为中宫,日夜替你出谋献策,挖空心计害人,你又怎能从不得宠的皇子位至安享太平的九五之尊!”

乾坤的声音惊惶且焦灼,便冷酷肃然地盯着仁后咳嗽的眼,剜出一池凌厉的锋芒与怨怼,道:“儿子是感激皇额娘的恩情,若没有皇额娘替儿子据理力争,杀戮清算,儿子也不能脱颖而出,胜过谦、祉等人,可是皇额娘贵为中宫,却也犯了贞洁之过!纯皇叔为何与福晋多年不睦?为何屡屡入宫见你?为何孝敬皇后崩逝后极力举荐你为继后?连他亲表妹和怡皇贵妃都不肯明言一句,这些事皇额娘应该心知肚明!儿子一直压制在心,隐忍不言,为的是皇额娘的颜面!”

仁后冷冷闭目,良久才肯张开眼环伺着冰凝的气氛,道:“好!好!皇帝果然睿智过人!你既为了吾的颜面,就应该清楚纯贵亲王不能死,他是仁帝的亲弟,孝敬皇后的表弟,你这样……这样残杀,是……”

乾坤将目光中深邃锐利的憎恨飞扬四外,化作了尖锋的剑光杀气,道:“儿子顾不了那么多了!那年淑庆贼女回京,儿子便已动了杀心,奈何皇额娘一再苦苦哀求,儿子才怜惜他的狗命,让他多活了几年,这次纯亲王必死无疑。”

仁后,道:“皇帝的事,吾也管不了了,你执意如此,吾不敢多言一句,你软禁儿子,灭口叔父,是不会落得好下场的。”

但听仁后语出诅咒,口气恶毒,且又咳痰不止,气喘吁吁,乾坤却十分镇定,慢慢啜了口茶,哂笑道:“皇额娘果然不同了,当年诛杀叛党之人时,亦能铁腕无情,杀伐决断,而今却心肠柔软,长了恻隐之心,难道儿子为黎明社稷造福错了么?还是皇额娘觉得自己送暖偎寒,偷香窃玉是对的么?”

仁后的身体猛烈摇晃,她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怒气,便颤抖着衰老十指,仰面悲怆极度苦笑,道:“你……你……皇帝……你居然这样刻薄你的生母!这就是吾的好儿子!”

乾坤缓缓慢地站起身,往鎏金镂空莲花纹香炉中添了一匙檀香,随着火苗的翻滚,檀香气味氤氲开来,直冲上头,袅袅升起一缕乳白轻烟,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皇额娘咳疾未清,沉疴难愈,儿子会吩咐黄贞显仔细医治,你还是好好养病吧。”

仁后眼望着乾坤凉薄萧然的身影渐渐离去,才怔怔地落了滴滴泪水,仁后咳嗽不止,却依然捶胸顿足,在伤心欲绝中流出苍凉的泪。

到了十一月的寒冬时节,乾坤主张在每顿膳中添了一道锅子下饭,从初一到十五,御膳房日日都有不同的火锅摆在桌上,尤以乾坤爱吃的什锦锅子、涮羊肉锅子最多。

这一日晌午,皇后、宁贵妃正陪着乾坤用膳,宁贵妃先拾起一柄绿鲨鱼皮鞘骨箸食刀切开片片肉丝放在锅中,顿时肉香四溢,热汤翻滚,笑道:“皇上素来喜欢这道涮肉锅子,不吃光里面的肉片许是不肯。”

乾坤拿起一只如意头柄银镀金叉扎向碗中羊肉,笑道:“这道锅子我从小就爱吃,宁贵妃也尝一尝。”

火锅的热气蒸得宁贵妃半颊脸有红似白,如描了叠叠桃花眼妆,满额晕红,道:“奴才刚进了一碗燕窝红白鸭子锅,又尝了一口螃蟹海虾锅子,若是再吃,怕是奴才又该圆润了。”

乾坤牵起了她一双纤纤嫩白的素手,含笑让她坐下,道:“你一向身子单薄,多吃些也无妨。”

皇后静静屏立一侧,将盛满奶茶的褐漆描金勾莲纹多穆壶放在乾坤眼下,福身道:“自立冬来,妃位之上才肯添一道锅子,光是好吃不说,这笔银子花的也不菲。”

宁贵妃窈窕着笑声,夹起珐琅嵌翡翠蝠寿字羹匙舀了一碗汤端放于前,道:“皇上喜欢,贵点又怎么了?别说是一道锅子,就是日日麟肝凤髓,鲍参翅肚,又能如何?”

皇后见她举止轻挑,毫无庄重之相,便愁眉轻颦,似有训斥之态,道:“能如何?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宁贵妃到底出身小户,不懂得勤俭持家之道,才大言不惭说出这样昏聩的话。”

皇后的低声呵斥,令宁贵妃手上一惊,她暗暗敛眉忙屈膝下跪,乾坤却把刚才的笑隐没在香热的雾气中,道:“好了!一道锅子罢了,能费几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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