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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识人世故 尊严岂可抛 (第2/2页)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汪世洋端起酒杯说:“小宇还不跟我的孩子一样?三哥,年轻人应该出来闯闯。老一辈摆弄大半辈子土坷垃,辛苦劳累的,攒下了钱?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那破地方还不是老样子?可别让小宇过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了,离开那破地方吧!”

古胜德听了,忽然有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抬眼看了看汪世洋,心想:“闹了半天,养了他那么多年的地方在他眼里是个破地方啊!说不上哪天还会嫌弃我这老农呢。没准儿早就嫌弃了吧!”他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汪世洋见点了头,以为古胜德认同了,接着说:“现在时代不同乐,适合年轻人发展的空间很大,让他自己闯吧!”

“闯就闯吧。”古胜德说:“挣不挣钱倒不打紧,别惹祸就行,要是他犯错,赶紧给我把他撵回去种地,别让他在外面给我丢脸。”

汪世洋摇摇头说:“三哥,小宇是我看着长大的,不会犯错的。”又转向古新宇,“小宇,砖厂不算什么好工作,先干着,等有机会再给你找一份好工作,别着急。”

古新宇欠身,笑笑说:“叔,这就挺好了。能挣点儿钱,让我爹、我妈少挨点累,就知足了。”

挨着古新宇坐的汪秀梅碰了他一下,不让他说下去。古新宇不解地看她一眼。汪秀英瞥了他俩一眼,一推碗下了桌,坐到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汪世洋叉起双手抱在胸前,说:“三哥,我呢,总算熬出来了。小宇的工作包在我身上,你就不用惦记了。”

古胜德忙摆手说:“得!可别给你添麻烦了。他就先干好这个吧,出力挣点儿钱算了,再说也没上大学,别费那劲了。”

“不费劲。”汪世洋眼神有点散,“我安排一个工作还不费劲。”他端起酒杯,凑近古胜德,晃了一下,“三哥,知道这酒多少钱吗?”见古胜德询问的眼神,笑了笑指着酒瓶,“就这一瓶酒四、五百呢!也就是你来我才拿出来。”

古胜德一惊:“那你挣的钱还不都买酒了。”

汪世洋笑了:“自己工资哪舍得?这是给别人安排工作送的。”这话他对别人是绝对说都不可能说的,就连亲弟弟汪世海也不会说的。今天他酒喝多了些,也觉得面对这个一向不敢高声说话的昔日恩人终于可以抬头直腰说话了。便克制不住地证明自己的价值和实力,证明有能力给古新宇安排一份好工作,以还了人情。在他心里,那不能偿还的人情债压得人实在难受。

汪秀英立刻把眼光从电视转向父亲。有了几年工作和社会经验的她对父亲的表现十分震惊。这么多年,父亲无论在单位还是各种场合,始终保持威严和低调,不知道今天怎么会说出如此犯歹的话。她十分不理解地看着父亲,怕他再说出过格的话,阻拦着:“爸,喝多了吧?”

汪世洋心醒了一下,也觉得有些失言,又一想古胜德在那个一句话就置人死地的“文化大革命”都没出卖过他,现在当然也不会,便摆手说:“你三大爷,没事儿。”却不再往下说。汪秀英气得一扭身,去看电视。

古胜德听了,却是另外一种感觉。一向反对乌七八糟的他,一下子觉得那个正直,敢说真话,不屈服的汪世洋不见了。就连喝下去的酒也觉得不是干净的,漾出一种怪怪的味道。手中的酒杯也把持不住,慌忙往桌上放,匆忙中竟碰翻了碗,筷子掉在地上,碗中的菜落在雪白的椅罩上,他一下站起来呆住。

古新宇忙起身,转过来扶起碗。汪秀梅也过来,捡了掉在椅子上的菜,安慰着:“三大爷,没事儿。”古胜德看了看脏了的椅罩,古新宇忙用手去擦,可那黄色的油渍却怎么也擦不掉。

汪世洋以为汪秀英刚才一听就不礼貌的那句话惹了古胜德,大声喊道:“秀英,给你三大爷换双筷子。”

汪秀英慢腾腾地到厨房取了筷子,回来放到古胜德面前。看到椅罩上的油污,皱着眉三下两下撤下,转身扔进脸盆。那动作比取筷子麻利多了。

汪世洋伸手叫:“三哥,没事儿,快坐下。”古胜德迟疑了一下,坐了下来。

古新宇看了看脸色不好的父亲,对汪世洋说:“叔,你们慢慢吃。”又对父亲说,“爹,我去饮马。”走了出去,汪秀梅跟在后面。

汪秀英故意把电视音量开大了许多。汪世洋大声呵斥:“关掉!没见大人唠嗑吗?”汪秀英“哼”了一声,狠狠关掉电视,走进里屋,一摔门关上。

汪世洋余怒地看了一眼,转脸对古胜德笑笑说:“来,三哥,接着喝。”

“不喝了,不喝了。”古胜德摆着手往后退,“喝多喽,喝多喽。”

汪世洋见他神情古怪,问:“怎么了,三哥?”

古胜德摆摆手:“没咋,酒足饭饱了。”朱桂青忙起身倒了一杯茶水,送到古胜德面前:“三哥,喝茶水。”古胜德冲她笑笑。

汪世海起身说单位有事,顺带安排古新宇明天工作,告辞走了。

外面,送走了汪世海,汪秀梅帮古新宇打了水,看着他饮马。甜笑着说:“小宇哥,这回放暑假可以天天一起玩儿了。”

古新宇笑了:“多大了,还惦记着玩?对了,今天咋没去学校。”

汪秀梅歪着头说:“今天不星期天吗,本来下午要回学校,这不你来了吗,明天再回去。只可惜你刚来,我却要走。”又双手合十很虔诚的样子,“暑假,快点儿来吧!我就能和小宇哥一起玩儿了。”

古新宇点了点她额头,笑着说:“你呀,二十了,还没长大?还像小时候那么黏人。”

汪秀梅顽皮地晃晃头:“怎么啦?不行啊?”

“行——”古新宇笑着,“长不大的小丫头。”

汪秀梅笑笑,俏皮地伸了下舌头,说:“我爸说很快就调我回县里,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不用再等寒暑假了。”

古新宇看着憧憬,天真的样子,轻叹一声,说:“小梅,我们都长大了,恐怕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地玩儿了。”

汪秀梅被浇了冷水,努起嘴,歪头问:“小宇哥,你怎么好像没以前对我那么亲了呢?”

古新宇见她脸色有些冷,笑笑说:“哪有?我是说你有你的工作,我也得挣钱,不像小时候有那么多闲工夫了。”

“真的?”汪秀梅侧着脸,盯着问:“真是这意思?”

“那还能啥意思?”古新宇拍拍她的脸,“你永远是我的小梅妹妹,变不了。”

汪秀梅满意地笑了:“这还差不多,再说,大了怎么了?大了就不能无忧无虑地玩了?有小宇哥,我就无忧无虑。”

古新宇看着她充满依赖的笑,也笑了,说:“进屋吧,我爹没少喝,一会儿还得回家呢。”

古胜德见古新宇回来,说:“儿子,饮马了?”见古新宇点头,便往起站,身子有些晃,古新宇忙去扶。

古胜德用手扒拉开,站起来:“扶啥,还没老到要人扶呢。”又对汪世洋说:“天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小宇交给你了。要是不行,早点儿打发他回去种地,省得失了本性。”

汪世洋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如此,拉着他的手,说:“三哥,明天再回去吧!匆匆忙忙的,还没唠够呢。”

“不了。”古胜德轻握一下,抽回手,“家里还有活儿呢!”说完就往外走。

“三哥,等一下。”汪世洋叫住他,从酒柜深处拿出两瓶带纸壳包装和桌上一样的酒,“这两瓶拿回去自己慢慢喝。”

古胜德就像是怕被什么蜇到似的,躲闪着摆手:“别糟践这酒了,再说我也喝不惯。”

汪世洋咂着嘴,说:“让你拿着就拿着。”直往古胜德怀里塞。

古胜德坚决推回去:“这酒说啥也不能拿。”转身走了出去,汪世洋知道他的性格,只好作罢,放回酒柜。

汪世洋夫妇和汪秀梅一起送古胜德爷俩出来。路过窗口的时候,爷俩看到汪秀英忙着洗那弄脏的椅罩,满脸的不高兴,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古新宇发现自己坐过的那个也被撤了下来。

马车出了大门,大家互相道着别。汪秀梅冲古新宇摆摆手:“小宇哥,再见!”古新宇笑笑,也摆了手。铁大门“咣”的一声关上了。古新宇看了一眼封闭的大门,突然觉得这两扇大门那么密不透风,就像一层厚厚的隔阂,或者是身份的分界,阻隔了往日的亲切。

马车刚走几步,便听到“扑腾”一声,只见小黑从院墙飞跃而出,跳上马车,看着爷俩。

古新宇搂它过来,摸着说:“爹,小黑胖多了,毛也亮了。”

“是啊!”古胜德拍了拍它,“比在家享福,不用绕哪找食喽!”想到它在家的时候,从没足足喂饱一顿好的,只能靠和猪抢食或盯着上厕所的人添肚子,心里一阵不舒服。又见它三年没见,还对自己如此恋恋不舍,眼睛有些潮湿,哄孩子似的拍着它的背说:“去吧!去吧!”

小黑好像听懂了,跳下车,却没马上回去,跟在车后面跑一段,坐在地上。古胜德爷俩不断回头,直到马车上了公路,看不见了,才双双叹了口气,不再回头。

古新宇见父亲神色有些反常,担心地问:“爹,酒喝得不舒服啊?”

古胜德看了看儿子,点点头:“是不大舒服,不如小烧喝着顺流儿。”又说,“儿子,人家给找了活儿,就别再总麻烦人家了,最好一回也别麻烦。”

古新宇猜到一定是汪秀英同样影响了父亲的情绪,点头答应着:“嗯呐,爹,我记住了。”见父亲脸色仍然黯淡,问:“爹,没事了吧?”

“没事儿。”古胜德见儿子神色焦急,笑笑摸了摸他的头,“走,儿子,爹再领你好好吃一顿冰糕。”

古新宇这才放心地点点头。他记得小时候,父亲每次夏天来县里,都会带上他,到冰糕摊上足足吃一顿他最爱吃的冰糕,总是他吃父亲在一旁笑眯眯地看,长大一些,如果父亲不吃,他就执拗着不吃,父亲才勉强吃上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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