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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人间犹有陈以之 (第2/2页)

风度轻微的声音在这嘈杂的癫笑中,几乎被掩盖,可他陈以之却是听进了心里。

陈以之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妇人身前,看着双眼中的不甘,面容的愤懑,临死的惊慌,这一切一切,皆在风度的一手过后,消失不见。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如今竟是飘起雪来,雪大如鹅毛,停落在妇人的怀里,脸上,手背,都没有化,风度在下一刻,已然晕死过去,整个院子,除却一声声癫笑,再无半分声响。

陈以之到林叶巷的药铺给风度抓了一幅补药,妇人移步春泥巷,两条长凳,一块耳门搭在长凳上,这就是妇人近七日的床,妇人静躺在皑皑白雪之中,身上盖了一张床儿大小的红布。白雪一层接一层的往上盖,风度一层又一层的将其用手捧下。

按照惯例:人在上半年走就先入棺,下半年走则等到头七再入,风度两种情况都遇上了,风度跪在冰天雪地中, 全身都被冻得紫红僵硬,尤其是一阵阵寒风拍打而来,钻皮入骨,陈以之只是让人将院子加高了些,用木板封上。

徵羽巷的乐师来了十数人,在这儿奏上一天便是半两银子。除此之外的,还有戏班子。

妇人喜欢听戏,只是这些年来身子病殃殃的,再有呢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往徵羽巷去蹭人家的戏听。

昨个儿风度还在对自己的娘说着:“不就是一场戏嘛,一定让你听一场专门给你唱的戏。”

妇人那叫一个心急,连忙说道:“听什么听,娘才不喜欢听呢。”

妇人心中不喜欢吗?当然是喜欢的,不然哪会时不时地唱两句给儿子听呢,为什么不喜欢了,那还不是因为怕自己的傻儿为了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向陈以之借钱,到时候苦的还不是自己的儿吗?这一场可有可无的戏,又有什么听头呢。

风度也没还嘴,如今想想,该还嘴的,一直吵下去更好,就算是打他,那也是好的,可自己怎么就偏偏头躺在了娘的腿上闭了眼呢,自己怎么就要那么听话呢。

林鹿在一堆妇人中学着如何织麻衣。

陈以之看着一日的开销,十两以上,回头想想当年,自己借的一两银子似乎没什么用,又或是说当年的葬礼,办得有多简易。

事实上,当年来吃席的只有春泥巷的人,而惯例是邻巷也是要去的,但袋子里的钱实在是周转不开。

借钱?向谁借?谁会借呢,一家男人都死了,等一个妇人还钱,等到猴年马月啊,春泥巷的人家跟妇人家其实没有什么区别的。下半年的日头短,夜头长,邻里来坐夜的,下半夜很难熬,所以下半夜大多是男人,而上半夜多是女人。

子时已过,陈以之从曹无的那儿买来的铁锅中,火炭渐渐暗了下去,该添新柴了。

江泽灵,曹无,李老头,风度与陈以之围坐一团。

四周嘈杂欢笑,成团的人们唠着家常,陈以之此处独静。

风一来,风一去,风度始终要关注屋外的长明灯。

“如今袁敛在哪?”江泽灵的声音在四人的心湖响起。

陈以之以心声回复,亦是响在了四人心湖:“我祖宅的暗室中。他的下场如何,我么与风度商量,这些事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曹无心声说道:“不管你如何处理,但最终你都不能杀他,杀了他,你们俩都会有麻烦,麻烦大小尚且不论,你陈以之可以心无旁警地应对,风度呢?再过小个把月,你也到了出门的时日,届时你是逍遥快活了,他风度呢?可是要活在被报负的阴影之中,这点你应该明白,且看如今局势,这不是我能说的,但江泽灵那天给了你一个教训,你该记一 辈子。”

“你既然都谈到局势上了,那我也能摸个底了,不过这件事上,风度作主导,他要杀,我不会栏着。自己的事总被他人左右,很头恼吧,风度。”

目不转睛盯着门外长明灯的风度蓦然抬头,又低下了头,耷拉着脑袋,继续盯着门外的长明灯。

李永夜从身后抽来一根干柴放入锅中:“其实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你看这根木柴,也许还在山上不被砍,再过上个几年或几十年,就可能生出灵智来,但现在都干成这样了,有些东西有些人,生来就是挥之即来也即去的,这就叫命,虽然说得很悲观,可人越老越认命啊。”

风度苦笑不说话,现在说话怕是会让人觉得自己失心疯。

坐在远处的赵惟有些不敢过来,一是怕江先生跟自己大哥告状,二些怕自己过去会吵到他们。但好巧不巧,柳彰被柳杰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磨来坐夜,杜鹤扶着自己的爷爷迟迟赶来,筱米粒仍是一家之主的样儿,筱舒跟着她一块儿来了,四巷帮至此唯独赵暖没到。

一身黑衣的筱米粒带着三位小弟各取了三根香,来到门外皆是跪下点香,插在地上,再是烧了些纸钱,这才进屋。

筱舒先是来和陈以之打了声招呼,便随柳彰落座了。

四小只壮着胆儿来到陈以之身后,陈以之让四人去搬凳子过来坐。

“那之后呢?他就……”

陈以之心声还未道完,便被筱米粒打断:“大哥,风度的娘亲都走了,他们说不上伤心也就算了,为什么还笑得出来啊。”

陈以之摇了摇头,坦诚回复道:“我也不知道,你问问江先生,江先生可能知道。”

筱米粒转头看向江泽灵,江泽灵则是看向了风度。

风度惨然一笑,遂回答道:“先不说他们伤不伤心,就说我吧,我是伤心的,但哪来的事时间表现呢,头七那天有多少事在等我,到邻里借桌子凳子,借碗借筷子,招待八仙,一桌弄多少菜,帮忙弄葬礼的人数够不够,我娘上山那天天气如何,回头是不是要再招待一下自愿帮忙的人,借来的桌凳、碗和筷子人家急不急用,急用的话要请多少人来洗,中间可能还有纸漏,即使现在想好了,到时候会不会有变故,我都要万千思索,所以啊, 只好苦中作乐。就连身为她儿子的我都是如此,还指望外人有多伤心吗?”

三小只默默低下了头,风度却是起身到门外,用地上的香将长明灯点亮。

一连数日过去,今日的丑时末,风度和陈以之在春泥巷的屋子的烟囱中就已经开始冒出炊烟,屋内院子中,灯火通明,便于劳作,两条巷六百多户人家,一桌十五人起码是四十桌起步,自家院子摆不下桌,那就摆路上, 别家的院子白事不接。

炒菜师傅的工作量是极大的,一桌十五盘菜,是两条巷子历史以来最多的一次,平常就只有十盘左右,而风度他爹那年,少到只有八盘。而蒸饭的人家则在赵惟家,这是赵勉提出来的,而赵惟他娘也是乐意至极。而到了寅时末,两条巷子的人基本都一家派一人到场了,帮工开始上菜,而锅里还有着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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