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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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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茉莉正在给一个客人做脚,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刚开始,她没有接电话,想等给客人做完脚后再看看是谁来的电话,如果是熟悉的人,就回拨过去,一般的人就算了。没想到,她的手机铃声一次一次不依不饶地响起,客人对她说:“你先接电话吧。”杜茉莉微笑地说:“对不起了,您稍等一会。”客人大度地说:“不客气,谁没有个急事。”

杜茉莉拿着响个不停的手机躲到一个没人的包房里。

接通手机后,她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你是杜茉莉吗?”

杜茉莉说:“我是,请问你是……”

对方说:“我们见过面的,我是中江路派出所的王文波。请你赶快来一趟,你丈夫在我们这里。”

杜茉莉呆了。

好大一会,她才缓过神来。她仓皇地回到刚才工作的包房里,焦急地对客人说:“黄先生,我丈夫出事了,我必须马上出去一趟,你看要不换个人替你做,怎么样?”

黄先生拉下了脸,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去吧,去吧!”

杜茉莉也不管那么多了,出去把李珍珍叫了过来:“珍珍,你替我招呼一下二号包房里的客人,我得马上出去。”

李珍珍着急地问:“出什么事情了?”

杜茉莉说:“没时间和你说了,回来再说吧,我先走了。”

何国典的脸上肿起了乌青一块,就在他右脸的那条伤疤旁边。他木然地坐在那里,目光空洞。王文波把杜茉莉带进那间房间前,何国典一言不发。杜茉莉看到丈夫脸上的伤,心里疼痛极了:“国典,你这是怎么了?”何国典沉默,呼吸沉重如牛。

杜茉莉见何国典不说话,就转过身问王文波:“王警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文波说:“你丈夫在中江路小学外面卖烤红薯,执法的城管过来告诉他这里不能摆摊,他就和城管吵起来了。城管要没收他的东西,他为了保护那些东西,和城管拉扯起来,脸就撞到了三轮车上……有市民打110报警,我们就赶过去了,我看没有什么大问题。”

“不会的,国典不会和他们吵的,一定是他们欺负国典!”杜茉莉喃喃地说。

王文波说:“我们经过调查,事实就是这样的。”

何国典突然站起来,暴怒地睁圆双眼,挥舞着拳头吼道:“事实不是这样的!不是!是他们蛮不讲理,上来就骂我,抢走我的东西,还打我!他们是强盗!强盗!”

王文波瞪着他:“何国典,你平静点。他们的确没有打你,这里有他们的口供,我也问过现场的一些人,他们也说城管没有打你,是你自己摔倒的。你冷静点,这里是派出所,不要大喊大叫。就是有什么问题,也应该好好说。”

杜茉莉上前,拉住何国典的手臂,含着泪说:“国典,有话好好说,好吗?你可别生气,气坏了身体怎么办。”

何国典浑身战栗,嘴唇哆嗦。

杜茉莉对王文波说:“王警官,我们没有偷也没有抢,老老实实凭力气赚钱吃饭,我们犯了什么法?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我们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地赚点血汗钱,容易吗?他们凭什么这样!”

王文波叹了口气说:“我理解你们的难处,真的,可是,城市里有许多法规是不能违犯的,你们也要理解,我真心希望你们过得好,在法规允许的情况下,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杜茉莉说:“那也不能打人呀!”

王文波说:“根据我们了解,他们真没有打他。”

何国典又大声吼道:“他们是强盗,强盗!让他们打死我好了,我早就不想活了!”

王文波无奈地说:“你们先回去吧,我们再调查调查,如果他们真的打了何国典,我们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杜茉莉也不想在这里待了,拉起何国典就往外走。他们走出派出所的大门,一阵寒风灌过来,刺骨地冷。何国典耷拉着脑袋,一副凄惨无力的模样。杜茉莉的心被一把锋利的刀子割着,疼痛不已,她十分担心好不容易好起来的丈夫会再次陷入过去的那种状态,如果他彻底崩溃了,那么她也会陷入了万劫不复的黑暗。她挽着何国典的手,安慰着他:“国典,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的,我们重新来,你不要怕,我在你身边,我支持你!”

王文波站在派出所门口,叫了杜茉莉一声:“杜茉莉,你回来一下。”

杜茉莉回过头,看了神色凝重的王文波一眼,然后对丈夫说:“国典,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杜茉莉走到王文波的身边,咬了咬牙问道:“王警官,还有什么事情?”

王文波说:“我打心里同情你们,也希望能够帮助你们做点什么。我看你丈夫是不是心理上有问题,我认识一个心理医生,如果可以的话,我把他介绍给你们,让你丈夫接受一下心理治疗也许会好些。”

杜茉莉眼睛血红,她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我们不需要你的同情,我丈夫也没有病,不需要什么心理医生,我看真正要看心理医生的是你们!不要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你是人,我们也是人,我们不比你们卑贱!”

说完,杜茉莉扭头就走了,寒风把她的头发吹乱。

王文波凝视着杜茉莉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到住所,杜茉莉用药水搽何国典脸上的伤,她轻轻地说:“国典,痛吗?”何国典说:“脸不痛,心痛!”杜茉莉说:“国典,把心放宽些,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一帆风顺的。你不要想那么多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何国典喃喃地说:“他们是强盗,强盗!打了人也不敢认账,算什么东西!”杜茉莉说:“他们不是强盗,他们连强盗也不如,他们是狗!疯狗!”何国典叹了口气说:“茉莉,我没事,你赶快回去上班吧,你不要管我了。”杜茉莉说:“我今天不去了,我在家陪着你,一会我去买肉,晚上给你烧回锅肉吃,再买瓶酒,我陪你喝。”何国典苦笑着说:“茉莉,你真的不要安慰我了,我没事的,你赶快回去上班吧,今天我的损失就很大,什么东西都被那帮强盗抢走了,你再不去上班,损失就更大了,我们还要赚钱回家建房子呢,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杜茉莉说:“要不我们都不干了,回家去,再也不出来了,只要我们勤劳点,饿不死我们的!”何国典说:“不,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候!”杜茉莉听了丈夫的这句话,安心了许多,过了一会,她就去洗脚店上班了。

杜茉莉走后,何国典感觉到了孤独不安、烦躁和屈辱。

他突然站起来,走到墙边,抓起墙上的那个相框,狠狠地砸在地上!破碎的玻璃四处飞溅,一小块玻璃划破了他的手背,血涌出来。他看着鲜红的血滴落在地上的照片上,一言不发。

他内心的愤怒之火在熊熊燃烧!他内心在喊叫:“是谁毁了那些无辜的生命?是谁毁了平静安稳的生活?是谁让自己变成一个懦夫?是谁让自己在寒夜里没命地奔走?是谁让自己的心灵如此破碎……”

血不停地流着。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光。

“流吧,你就流吧,看多长时间才能将血流干!”他的内心继续在喊叫。

没有人能够听见他的喊叫,哪怕是他最亲近的人!

何国典听到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耳边炸雷般响起:“何国典,你不是男人,你是一个废物!你如此活着有什么用?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比你更苦,比你更悲惨,有多少人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有多少人没有了手脚,有多少人……他们像你一样窝囊地活着吗?你男人的血性哪里去了?你为什么不能正视你的内心,为什么不能正视现实?活着是多么的美好,你为什么不珍惜?你如果不能拯救世界,为什么就不能拯救你自己?谁的心里没有伤口?自己的伤口只有自己去舔,没有人能够让你真正走出黑暗,只有你自己才能真正给自己光明,你只有用自己的生命去照亮你前行的道路……”

傍晚的时候,何国典收拾完破碎的相框和染血的照片,就拿着桌子上的那张小照片出门去了,他要找个地方把这张照片放大,做个大相框,把放大的照片装进去,重新挂在墙壁上。他找了一家照相馆,把东西交给店里的人后,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寒风猛烈,何国典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入夜后,他还在街上走着,他想让寒冷刺骨的风把自己彻底地吹醒。

这个晚上,许多上海人在街边烧纸钱,祭奠已逝亲人的亡灵。

何国典看着路边有人在烧纸钱,就站在旁边看着。

纸灰飘飞,烧纸的人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他是说给死去的人听的,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悲伤,还带着笑容,仿佛在和亲人拉家常。何国典想,那些死去的人能够听到活人说话吗?他们真的会来收取那些纸钱吗?何国典想起了儿子何小雨,地震那天早上,送小雨去上学前,他给了儿子两块钱,那是给儿子买午饭吃的钱,不知他花光没有?儿子死后,他的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他在地下会不会缺钱花?还有老娘,还有岳父岳母,他们也死得那么匆忙,没有带走一分钱,他们在地下是不是也没有钱花?何国典的心疼痛得出血。他想着死去的亲人,在他们活着的时候自己对他们的不足之处,就十分地后悔和愧疚。在他们活着的时候都没有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在他们死后烧纸钱又有什么用?活着的人是不是应该更加珍惜自己的亲人,到生死两隔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何国典自然地想到了杜茉莉,此时的她是不是在给客人按摩足底?每次,何国典看到杜茉莉右手食指上的那个瘤子般的包,心里就十分不好受。他是不是应该对妻子好点?他不能再用自己的消沉和疯狂折磨她了,他竟然还想过要杀死她,真是禽兽不如呀!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何国典,你不应该沉湎在灾难带来的痛苦之中了,你要走出黑暗的困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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