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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泛滥的心 (第2/2页)

小小的房间里只有雨水叮叮咚咚的脆响和两个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对于在危险边缘徘徊的人来说,劫后余生的片刻安宁才是真正的享受。

“啊,沈铎。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呢。”

沈铎以为他说的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同情,但他又觉得自己可以说点好听的话语,就像文钧安慰他那样。

“您不会的。”

那么多人都在看他,怎么会呢?

“终有一天会的。”

那么多人都在看他,怎么不会呢?

“心跳停止,呼吸停止,丧失意识,身体器官衰竭,体僵硬腐烂……人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也留不下。”泽费罗斯的语速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有时候还会停下来想一会儿,琢磨琢磨用词,“我或许已经死了,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吧,不然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沈铎,你能确定你在哪里吗?”

沈铎一言不发,心脏跳动的声音却越来越明显,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血液的流动,能清晰地感觉到有热汗划过自己微微弯曲的脊背,这和刚刚紧张的感觉不一样。

“死亡应该是温和柔软的,像清风,像流水,像……”像母亲一样,是柔软的怀抱。

泽费罗斯感到一阵强烈的刺痛涌上心头,他没有母亲的印象,但依旧会本能地纠结着“母亲”的形象,想象有她在的日子会多么……多么……

可他的的语气依旧表现得平和。

“您很期待?”沈铎咽了咽口水,才发现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手心里都是热汗。

他居然在和他讨论生死,真是不可思议。

“也许。”回答时泽费罗斯看向他。

沈铎的呼吸沉重而缓慢,他张开嘴缓了一会儿。

“我没想到您会告诉我这些。”

“你呢,不期待摆脱我吗?”

他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我不知道,但我……”沈铎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自己的想法,他的一只手扶在飘窗边上,终于从暗处探出了头,窗外的电光同样照到了他的脸上。

他不需要任何人……

泽费罗斯亲眼看见他眼底的光是如何一点点明亮起来的。沈铎这样的动作几乎是把他半圈在自己的领地里,他刻意让泽费罗斯能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仰头时甚至会露出大半截脖子来表现他谦卑无防的姿态,他再靠近了些,泽费罗斯没有拒绝。

沈铎说:“我或许是个见证者。”

泽费罗斯嘲讽一笑。“如果我让你走呢?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同情和可怜有什么区别?

“现在这样,我怎么可能会走?”

“我很快就会恢复,如果你想……”

“这不是您能决定的。”沈铎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他不会顺着泽费罗斯抛给他的这个话题走歪的,今天他们要谈论的不是这些。

沈铎想过这份工作的困难,也想过这一辈子就这样凑合的了却余生,却从来没有想过离开。

而且,有谁还能接受这样的他?

不去给人家添乱就已经是沈铎最大的心愿了。

你不必谈论这些。不要谈论玫瑰,也不要谈论荆棘,不要谈论万里无云的广陆,也不要谈论波澜澎湃的雨夜。朋友,谈谈你自己吧。谈谈你的过去,谈谈你的现在,未来我并不期待,只有当下值得我来珍惜。和我谈谈你炽热不止的呼吸,谈谈你胸膛中无声跳动的脉搏,谈谈你血脉里生生不息的流淌……

我不是你想象的敌人。

沈铎直视着那双他第一次看见时就吸引了他的黑眼睛,但对方却在和他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侧过了头,他的面容像神像一样安详,却始终透露出一股悲伤。

为什么要侧过头呢?他只是想要聊会儿天而已,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和他说话了,他愿意说,也愿意听,怎样都好。他不看他,是因为他在接近他的思想,靠近他的灵魂吗?他并没有想过控制,也没有提出什么要求需来满足,可他却因为疾病而导致的依赖回避他。

沈铎不满意,他不想要逃避,也不想看着这样一个人走向灭亡。

他可能需要他的安慰,而他恰好给得起。

“为什么不听听我的想法?”沈铎说。

他内心的情感在无法抑制地泛滥,以至于想急切地伸出手拉住他,把自己剖开来给对方看,他并没有恶意,他只是非常在意。

泽费罗斯轻笑了一声。“我不过是在胡说八道,你不用管我。”

“那我就陪你一起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就胡说八道,我也会胡说八道。反正只有我们两个,谁都不用笑话谁。”

沈铎抓住他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望向他的内心。

泽费罗斯没有反抗,只是把他的眉毛向上抬起扭成一个八字,看起来有些委屈。他低头看向两个人相握的手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的泪光转瞬即逝。

他不需要他说这些话,沈铎没有理由把安慰做到这个地步,可是他却主动……

温暖。

要知道,只有活着才能感觉到别人传递过来的温暖。

沈铎的手是温暖的,他的话语也带着温和的善意。

泽费罗斯闭上眼睛。他一定是因为病了,才会这么自作多情,一定是因为病了。他这样说服着自己,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也暖和起来。

沈铎把刀拿开了。

“温柔和宁静是死亡对我们的最高礼遇,而身为普通人,我们无法左右死神的想法,这或许需要运气。”沈铎看到泽费罗斯似乎有在听,就继续说下去,“您以前说,疯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您说的可能是对的,他们甚至都不惧怕死亡,更不在乎存在或者消失,也不在乎自己在哪里,是什么身份和地位。某种程度来说,他们的思想高度可以和神媲美,这也是我们所羡慕的,因为我们做不到。至于在或者不在……我也不知道我在不在,我只是一个俗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确认。”

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沈铎叹了口气继续说:“就是,我可以确认,我现在和您在一起,不论生与死,我们现在在一个世界里,共存于同一个空间,分享着彼此的时间……对我来说如此,那坐在我对面的您,也应该如此。”

我们互相占有着对方。

“其实这对我……”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沈铎的话被打断了。

泽费罗斯却在看着他微笑。

如果沈铎是一个被派来抓捕泽费罗斯的间谍,那毫无疑问,他就快要成功了。

“你是在说相对论吗?”

“不不,不是,我不是要说这个……”泽费罗斯很有可能是在故意逗他,可沈铎一着急想和他解释就紧张得舌头打结,怕自己的意思被误解了。

泽费罗斯摇了摇头,他看向沈铎的目光开始带有欣赏。

沈铎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能让泽费罗斯把精神集中到自己身上,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荣幸?

我理解你,你并不孤独。

永远都不要放弃自己。

“判断自己倒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现在对我来说并不那么重要,不论我处于一种什么状态,在这里,我相信我是存在的。我还在思考,我可以行动,我还有呼吸,心脏在跳动,皮肤是温暖的……那我就还活着。我也回答不了您的问题,谁都控制不了最后的结局,我们每天都在迎接新生和告别死亡。与其期待那么虚无的终极,我更期待现在,期待像这样和您说话,或者我们谈谈明天的天气。我们两个现在正是因对方的存在而存在,而我为此而期待着。我为什么要离开?”

泽费罗斯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

“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窗外的暴雨还在继续,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可泽费罗斯的笑声却越来越大,后来他干脆不去忍那更加泛滥的笑意。他笑得很痛快,另一只手捂着胸口的伤浑身都在颤动。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沈铎有些奇怪他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这样看着他的欢乐也莫名其妙得开心起来,如果他就这样不胡思乱想了,那也没什么不好。

“没想到你这么罗曼蒂克。”

这是泽费罗斯听完后的评价,但这句话却让沈铎红了耳朵,事实上他还有没说完的东西。

泽费罗斯看着他的眼神很柔和,甚至带着点痴迷,可惜沈铎没有看到,他只听到自己的头顶上飘下来一句话。

“我以前有没有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这句话让沈铎一下子想到一个人。不,他应该想到很多人!因为泽费罗斯这一句话,他立马就被拉到了那些人的对立面上,这感觉真是难受。沈铎并不高尚,他难免会忍不住在心里一个个比较起来,并且非常认真地比较。

沈铎不想承认,这句话让他多么失落,好像一下子跌入了凡尘一样,那些想要坦白的话一下子哽在了喉头。

“没有……您没有说过。”

泽费罗斯“哦”了一声。

可沈铎轻松不了了,他被那个“像”字刺到了。

“那个人,我认识吗?”

“你应该认识,但也可能不认识。”泽费罗斯打哑迷一样说着,“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这要看你有没有注意过。”

一样的执着,一样的浪漫主义。

也一样的天真可笑。

沈铎沉默了,这个答案他并不理解,就像之前他不理解泽费罗斯会把自己利用到那个地步一样。一切又要回到原点了吗?

泽费罗斯把右手握成拳,他半侧着脸颊直勾勾看着沈铎的眼睛,用眼神告诉沈铎他的期望。

“那就留下来吧,沈铎。这样不好吗。”

他把刀尖朝向自己的胸口,刀把对着沈铎。

“你不会骗我的,对吧。”

沈铎接过那把刀,连带着所有的坦白一起都回到了肚子里。

他确实没有说过一句假话,但并不代表,他没有隐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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