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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蜂巢案(8) 养蜂人是个老太婆 (第2/2页)

李非来殷府来的多了,对下人也都没什么客气的,自来熟,也没架子,反正是从来没喊过春梅冬雪什么“姑娘”的,都是直呼其名,反倒给人一种自然的亲近感。

相比起来,林汝清一口一个“多谢姑娘”之类的客套话显得刻意和矫情。

冬雪这时有点理解自己的姐姐春梅为什么暗中支持李非,就看今天这一出,她也快要被李非该出手时就出手的霸气给“策反”,太男子汉气概了。看来等孟海英从皇宫回来,“反非党”就剩他一个人。许多年后争论起谁是最后知后觉退党的,孟海英还跟冬雪吵了一架。

“你要自甘堕落是你的事。你跟莫愁有什么过去也是你们的事。莫愁就算要一直收留你,我管不了,也没资格管。但你要明白,在这里,殷莫愁这个人永远是第一位。所以不准你再在这里吸食曼陀散,在她面前,你不准提这三个字。”

李非回头,用吩咐的语气道:“春梅冬雪,替我盯着。一旦发现违反以上,不用问任何人,直接杀了他,算我头上。哦,要是怕脏了这里,就把他丢出来,我来动手。”

他俯身,一脚再次碾压林汝清肩膀:“听着,姓林的,如果我要动手,是不论莫愁是否会保你,明白了吗?”

孟海英杀人要动刀动枪动拳头,他不用,唐门的杀人技是无形的,让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春梅冬雪第一次感受到李非的杀气,脸色无比敬畏和严肃。

林汝清虽然咳了两口血,但并未被伤及要害,尤其听力保证没受影响,看着春梅冬雪的反应,确信眼前这人真是能发狠的。他明白了,这个新“男宠”和当年的他一样有出入殷府的自由,而且还获得了殷莫愁心腹的支持。

光就这点,林汝清就觉得斗不过。

现在斗不过不要紧,他想着,无论如何得熬到殷帅回来,于是赶紧保命要紧地点头如捣蒜:“听明白了,听明白了,保证,我保证不再犯了。”

冬雪嫌弃地别开脸,觉得他跪地求饶的样子,以前不再是曾经令她脸红心跳的林汝清了。

那个铁骨铮铮两袖清风的小御史,已经死了。

李非还没完:“把你的曼陀散交出来。”

林汝清一愣,就这么片刻时间,他想好了打算继续装死。李非却由不得他,直接蹲下去,从胸口开始摸索,最后在裤腰带的地方揪出了一瓶。

按理说这个动作极为不雅,或者李非只要再踹上两脚,骂上几句,威胁之下,以林汝清懦弱,应该也会交出来。但李非就是片刻也等不及,一点也不想跟他迂回。

为了莫愁,摸个男人算什么呢。

“你们拿去。随便兑点什么酒,酒可以完全掩盖其味,摇匀,就洒在门前的老槐树下。”李非把曼陀散交给春梅。

这样一来,那些恶魔的粉末将彻底被土壤吸收,丝毫味道都不会留下。

“就这些了,还有吗?”李非问。他不允许殷莫愁的家出现任何曼陀散,哪怕影子也不行。

“没,没了……”林汝清捂着胸口,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回答。

这边冬雪已找来酒,带着将功赎罪的心态,非常认真地按李非所说的将曼陀散全处理了。

这东西是上瘾的玩意儿,大多数人戒了还会复吸,其实就是心瘾,忍不住。为了这么一罐小小的粉末,家破人亡的,妻离子散的,父子反目的,穷途末路的,自残自戕的,还有疯了癫了狂的,每年吸食过量倒毙于乱巷的不在少数。

殷莫愁已经戒了好些年,殷府上下几乎忘了这码子事。

所有人的那根弦都快松了。除了春梅。

冬雪越想越心惊胆战,她把曼陀散的酒倒在土里还不算,又叫人来翻了翻土,确保主子万一来到此处,丁点曼陀散的味道都闻不到。

皇宫。

殷莫愁到的时候,宫门口赫然站着黎原。

“乔副统领亲自在盯着。”不知为何黎原有些踌躇,声音明显有些不镇定,“我私下告诉了昭阳,昭阳也……也跟过去。”

“胡闹!”殷莫愁有些恼,“走,带我去。”

黎原知错,乖乖带路,不敢吱声。

路上,殷莫愁不加掩饰地责怪:“白阳会案错综复杂,还牵扯到先帝的废太子案,我根本没打算告诉昭阳。你倒好,昭阳本来就胆子大,你更是纵容她。”

不说还好,一说更满肚子火,黎原跟着殷莫愁办事也有不少日子,还是头次被责备,阵阵瑟缩,吭都不敢吭。这次案件他算从头到尾都在,因为听过些事,设身处地那么一想,聪明如他是知道殷莫愁为什么这次反应激烈。这在什么风浪都见过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身上几乎是前所未有的。

但黎原错了,就像李非总说他还太年轻,少年人的理解顶多算得上同情。同情是什么,说到底是隔岸观火、置身事外的唏嘘。

没有经历过那些油煎火炸、痛不欲生的人们,他们会为一场悲剧扼腕叹息,但至多,也就是为当事人掬两滴眼泪而已。

那叫悲伤,不叫悲悯。

只有李非能对此产生共情,因为他们都有一段难以忘记的黑暗过去,又也许是李非天生敏感过人心思细腻。那是远远高于同情的共鸣,名叫感同身受、芝焚蕙叹、物伤其类,是一种稀有的更高级的生而为人的情感。

黎原也知道没有发表的资格,一路轻手轻脚,带着殷莫愁到埋伏地点,果然,有个娇小的身影猫在一票魁梧的禁军大汉里面,是昭阳公主。

昭阳前面有个拐角,不远处,孙哲和一个戴着羊毛帽的男人在交接什么,黎原小声介绍说此人是有名的京城戏班子班主,来在婚礼后在宫里表演节目的。

戏班子就是跑江湖的,即使是京城最有大的戏班子也不可能例外。孙哲的身份矜贵,接触江湖人,就需要白手套。

殷莫愁命令禁军副统领乔尧进宫抓孙哲,敢情还抓了个现行。

昭阳非常投入在窃听,并不知道身后来人。

“孙大人,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戏班主接了孙哲的钱袋子,沉甸甸的看上去不少银子,他在手里掂了下,也不打开看,直接揣袖口里,反手就塞给孙哲几个瓷瓶罐子,班主全程都很紧张,左右张望,好像想快点结束交易,抹把头上的汗:“你真的要在这儿下手吗?这儿可是皇宫啊!”

孙哲吸了口气:“你知道什么叫灯下黑吗。我熬了这些年才有今天这机会,现在顾不了这么多。”

“好吧。”戏班主喘了口气:“你要大典那天动手是吧,我得交代我戏班子的人,宫里一口水都不能喝,演完就走。”

“那也不至于,我的目标又不是后台。”孙哲打开罐子,鼻子凑近闻了闻,“毒性怎么样。这里毕竟是皇宫……”孙哲犹豫了下,“不能……”

“不能让你们得逞!”

乔尧从角落里冲出来,喝道:“白阳会余孽!”

几个禁军随即一把上前将孙哲和戏班主拿住,推搡拉扯,药罐子被打翻在地,全摔碎了。

孙哲这时见到殷莫愁,腿先软了,直接被架走,远远地才听见他喊“什、什么白阳会,我不是,殷帅听我解释……”

“戏班我已经派人控制。”乔尧见到殷莫愁,邀功地说,“一共百余号人,一个都跑不掉。”

殷莫愁脸色沉沉:“今天抓人的消息一律不准漏出去,人送去大理寺,先关着,谁也不准探望。把孙哲安排的节目再过一遍,我要知道除了戏班子还有谁有私下接触。从今天开始,所有进宫的人都要有禁军陪同。加派人手,检查典礼涉及的所有场地。”

她每说完一句,就有乔尧点名一个禁军校尉去办,最后那条命令,乔尧自己领了,一下子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大帅,”黎原低声问,“要不要禀报陛下?”

殷莫愁没有立刻回答,向昭阳公主望去。

昭阳虽天不怕地不怕,却怕殷莫愁,往角落缩了缩,光看表情就知道知错了。

“好,陛下那边你去禀报。”殷莫愁说。

黎原:“大帅不亲自去?”

殷莫愁微微蹙眉:“你们的婚礼只剩下几天,我现在得赶紧去给你们先找个新的典礼官。孙哲背后还有没有什么人,我也得查。”

禁军都走了。

昭阳不知道哪里被戳中,忽然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

黎原:??

殷莫愁:……

“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都要嫁做人妇了。”殷莫愁嗔怪。

“我就是难受。莫愁姐姐,你自己的事都……还为我……”昭阳一哭起来,话就断断续续说不清楚。

不过公主殿下的身体力行倒很好,边说就边往大帅怀里扑,顺便又搂了把大帅的细腰。

这下轮殷莫愁:??

黎原:……

殷莫愁朝地上的破罐子和不明粉末扬了扬下巴:“禁军的人都是大老粗,一会儿得叫宫里的人好好扫扫,都有毒,注意些,毕竟是养蜂人……”

说到这里,殷莫愁忽然一顿。

昭阳抹了把少女泪,看到怀抱里的人脸色有变,于是也看了看地上的粉末,忐忐忑忑:“怎么了?”

殷莫愁没说话。

昭阳看她皱眉,不知是忧是怒,少女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了,直接两脚离地,挂到殷莫愁身上。

“是……剧毒吗!啊啊啊我刚才好像踩到了诶!”

殷莫愁:……

殷莫愁只好就手把挂在身上的少女搂住,说:“我可能把整个调查方向都弄错了——孙哲不是养蜂人。”

“……我闻这味……像巴豆粉……”殷莫愁说。

“什么?巴、巴豆?”

昭阳一听,乐了,放开了她的咸猪手和咸猪脚。

刚才兵荒马乱的,殷莫愁并未顾及到地上那些东西,思忖后,她走近,低头端详。

昭阳也拉着黎原尾随过来。

“巴豆粉我知道,”黎原说,“从小听爷爷讲行军打仗的故事。巴豆有通便之效,但吃多了能令人腹痛腹泻,这东西一年四季都有,又便宜。以前,两军对垒,会在战前派细作在军中水源投放巴豆粉——甚至被有的兵书评为最物美价廉的扰乱军心之策。”

“不过巴豆粉也就是一时之效,毒性极微,中毒者一两天内就能自行恢复,不会留下后遗症。”

孙哲被抓前,还在关心巴豆粉毒性几何,看样子他对投毒并不通晓,而且很怕把事情搞大。这绝对不是养蜂人的风格。

养蜂人可是希望事搞得越大越好。

“处心积虑弄这么多巴豆粉,就为了让世家们拉几次肚子?”黎原轻声问。

“孙哲的目标可能不是世家。”昭阳忽然说,“而是一些下人,具体执行典礼的人,比如护送我嫁妆的侍卫和宫女……”

这一说,倒轮殷莫愁好奇了。

“本来我想自己解决的。”

昭阳只犹豫了一息,便决定开门见山:“那次婚礼预演后,我发现少了一对玉镯。其实这些首饰什么的我平时也不怎么在意,都有专人打理,但那个玉镯……是那天莫愁姐姐刚送我的……开始我以为是事情太多,我自己大意了,不知道落在哪,已经暗中派人在找。看你们忙,我就没说。想着我宫里都是自己人,如果是不小心落在某个角落,总能找到。”

话音刚落,乔尧从身后小跑过来:“殷帅!”

“是不是有证据证明孙哲不是养蜂人。”殷莫愁当头一问。

“……”想邀功的乔尧再次被泼了把冷水,“殷帅……您知道了?”

“是我判断错了。”殷莫愁平平淡淡,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我们在戏班主身上搜到这个,原来孙哲给他的不是银子。”

说着,乔尧拿出一对玉镯,正是昭阳丢失的。

乔尧说,“当年白阳会案的时候,我还是殷帅的一个小兵,虽然参与不深,但以末将了解,养蜂人不像是会偷东西吧……”

“他们是安于清贫,身怀狂热理想的修道者……”殷莫愁说。

虽然修的是轮回道、恶魔道……

殷莫愁感叹:“关心则乱,遇到白阳会的事我就……是我大意了。”

她再次自责:“我看他轻裘缓带,却在预演过程中不断擦汗,就以为是他看见我太紧张,又或者因为筹办典礼操劳过度。我早该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孙哲是个瘾君子。”

诸人听罢,皆是浑身一震。

曼陀散是殷莫愁的忌讳,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提起。

“盗汗、畏热、体型消瘦、两眼乌青、脚下虚浮,这些都是吸食曼陀散后的症状。曼陀散极其昂贵,以孙哲寒门出身,那点俸禄,根本不够……这对玉镯可能不是他在宫里偷的第一件。

宫里年初、年末还有重阳节,都会举办祭天典礼,也许是受某次主持典礼的启发,他骤然发现一条生财之道就在眼前。”

殷莫愁最后说:“他向戏班主买巴豆粉,是想借典礼浑水摸鱼。”

昭阳可是帝后掌上如珠如玉的宝贝,嫁妆都是珍品,随便拿出一样都是民间花钱也买不到的东西。更不要提还有百官的贺礼,到时金银玉器将以车马计。看孙哲刚才的表现,并不算胆大妄为的人,所以他应该没有胆量去动帝后那边的嫁妆,但要从小山一样的珠宝里薅几件,作为主持整个大婚的典礼官,也不是难事。

“戏班子的人都放了吧,他们应该跟白阳会没有关系。”殷莫愁对乔尧说,“大婚典礼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不要节外生枝。”

乔尧知机,反应极快:“末将知道,外面的人问起来,就说是例行盘问。那孙大人被抓一事,是否对礼部照实说?”

殷莫愁点头:“看孙哲那样,吸食曼陀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礼部内部应该是知道的。孙哲盗窃公主玉镯当毒资,人账俱获,是欺君大罪,没什么可抵赖的。这次典礼,礼部的人几乎全出动,他们也辛苦了。你就说人已经送大理寺,叫剩下的人安心办差,办好了,我自然有赏。切记,不要弄得人心惶惶。”

乔尧能年纪轻轻当到禁军副统领,这点眼力见必须有的,当下对殷帅的意思心领神会,赶忙去办了。

从判断出霖铃阁的蜂毒系五年前遗留下的开始,书肆的恐吓信、林汝清的回忆,一路寻迹至孙哲这里。现在线索又断了。

似乎要从头开始。

放从前,这点事对殷莫愁根本不算大事,但现在她却忽然有股力不从心之感,疲倦、烦躁、急于求成,一股脑涌上来。

殷莫愁揉了揉眉心,陷入茫然。

昭阳看在眼里,柔声说:“莫愁姐姐,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殷莫愁摇头,话锋陡转:“黎原,你马上去面圣,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禀报。陛下要是问起我,就说我现在去礼部,昭阳婚礼的事,请陛下放心。”

但黎原这时还在想案情,被殷莫愁一敲头:“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办。”

黎原听了,忙恭恭敬敬叉手行了礼,小跑走了。

这时陆续有宫女内监找到昭阳。

昭阳嘟囔:“按规矩,公主出嫁前几天都不能四处走动的,我是偷溜出来。”

殷莫愁摸摸她的头:“你是该回去。乖乖在宫里呆着。外面的事有我。我会亲自盯着,你的婚礼绝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这样一打包票,任何人听了都肯定放心。

但昭阳有另外的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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