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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宦 第9节 (第2/2页)

陆瞻服用这两年,仰头便能咽下,喉头一滚,拂去玉杯,“不用水。你打好灯笼,咱们出去走走。”

夜起东风,路冷群花,香云随步起。陆瞻新换了月魄云纹道袍,髻发半束,款款而行。两截大大的广袖迎送芬芳,伴月而去。

行至一河柳敞道时,方才戌时正刻,忽见辉煌万丈,车马喧嚣,三五才俊,四两青年来往丛脞,这厢王孙才去,那厢梦郎醉醺醺又登楼。

楼宇高低错落,窗畔各色人影交叠,或肩挨着肩,面贴着面,好不亲昵,那未合窗的门户里,一搦腰,三阙裙,万种妖娆,千般风情,又闻得丝竹笙管,涓涓清明,尽在灯影里。原是烟花柳巷,临河而居。

烟笼河岸,丁香笑吐,兰麝合声,翕然使陆瞻觉得右手指背上隐约发痒,暗朝黎阿则斜睐一眼,“这是哪里?”

“呵,干爹还没到过这里呢,”黎阿则点灯夺路,在熙攘人群里护着他,“这是烟雨巷的背面,前头转过去就是正街,苏州府数得上名的行院都在这里,干爹不狎妓,自然不晓得这里。”

陆瞻挑起眉峰,薄薄讥诮,“你来过?”

人潮中玉醑阗香,迷乱了长夜。黎阿则抬袖挠头讪笑,避一眼躲一眼地瞧他,“不敢瞒干爹,前几日同张达源他们一道来这里吃过酒,就在那什么集贤楼。”

“留局了?”

“没有没有、”黎阿则将头拨浪鼓似的摇起,“儿子不敢,张达源留了,第二日早晨才回园子里去。”

前头正有两院相错出的一条宽巷,亦是来往芜杂,灯影浮荡。黎阿则秉灯照着他脚下三两石磴,引他转巷而入,又听他轻询,“我记得你今年十九了?”

“是,出了二月就已是实打实的十九。”

比肩而行中,陆瞻负手,与身侧相错来往的年轻公子们似乎无有不同,无非面不蓄须,嗓音亦更低两分,有着与年纪不当的苍凉,“虚岁都二十了,也该通晓些人事,寻常人户里,你这个年纪都该娶妻了。闲着的时候,尽可到这里来走走,去琢磨琢磨‘女人’是怎么回事儿也好。”

这一刻,晴月好风,惬意得神思飘荡。黎阿则侧窥他一眼,只见他目中映着烛火万丈,照暖他异乡的陌路。他们这样的安南阉人,多数是自小进贡入京的,远离家国,告别父母,一辈子再回不去故乡。

他一霎有些鼻酸,垂着脸,支起两只泛红的耳朵,“干爹,儿子瞧上了集贤楼那个芍容姑娘,可……”

“没银子?”陆瞻斜挑眼角。

他连连摆手,又低低地垂了下巴,恨不得垂到地缝里去,“是儿子不敢,这里的人,没见过多少阉人,我怕吓着她。”

相继的沉默中,二人踅出敞巷,身至前街。二丈宽的一条蜿蜒长街上,门户大开,正值迎来送往,更是红艳绮罗,车马琳琅,满街公子王孙,越女吴姬,热闹非常。疑为神仙洞府,却不过纸醉金迷红烂溃乡。

为避川流人群,二人踅至对街,迎面一晃,即见一堂阔宇深的院落,门前两棵垂杨,半掩两扇绿门,朝上一瞧,红匾绿绘着“月到风来阁”。

未知如何,陆瞻心头极为陌生地一跳,倏而有些慌神,正欲旋身而去,却在喧阗闹市里轻易捕捉见一娇妩清脆女声,如几缕宝筝,潺潺悦耳,“陈老爷,回去可慢着些呀。官宝,陈老也吃多了酒,你照着些,快搀住陈老爷。”

紧着一缕沧桑的男音,嬉笑调侃,“我哪里吃醉了?我得了个好东西,等你盒子会上再夺魁首,送你相贺,如何?”

“陈老爷麽心最好,可这小姐妹们一茬一茬地长起来,今年哪还轮得到我呀?”

“你这是妄自菲薄,那些丫头不过空有皮囊而已。好了,我走了,你快进去吧,里头不是还有局子?”

“官宝,快扶着点你家老爷。”

芷秋的声音在喧天芜杂的生息里脱颖而出,犹似一丝红线,绑住了陆瞻想掉头而去的脚步。

心有几番踟蹰,便有夜风,几番吹梦。淡淡思念莫名由他荒芜的心甸抽了芽,他也不知怎的,右手指背上的瘙痒游入肺腑,就想着看看她,远远的。

于是,他旋踵回首,正巧门前一辆宝马香车开路而去,露出她环玭点缀的乌髻,与落叶飘絮一样的裙衫。芷秋半扭了身正要踅入门去,却倏然被什么拉扯住,扭回头,直直朝陆瞻望过来。

他们立在灯火璀璨的两岸,隔着奔流不息的人海,脉脉无言地交汇着目光。

她淡雅的笑颜使陆瞻有一霎模糊了,仿佛这是能流芳百世的、才子与佳人的一段美丽邂逅,而不是一个被人世唾弃的、阉人与倡伎伤风败俗的淫/秽勾当。

▍作者有话说:

陆大人今天也是幸运的一天~

第18章 迷魂销金(十八)

花阴柳影里,烛照黄昏,魂牵梦引。大概是返魂丹在发挥着效用,令陆瞻有那么一刻,就想穿过人流走到她面前去说些什么,或是,什么也不必说。

可陡然见她旋身入门。伴着她捉不住的衣裙,他的心仿若坠入一个冰窟,打捞不起。

幸而她身旁的小丫头翩跹奔来,将他又由失落中横扯出来,“陆公子、陆公子!”

只待桃良跑近了,捂着胸口匀气儿,“陆公子,我们姑娘叫您在这里略站一站,她有事儿找您。”

“公子”不似“大人”那般疏远,更没有“督公”那样讽刺,困住了陆瞻想欻步而去的冲动。反而难得和煦地冲黎阿则挑一眼,黎阿则会其意,由荷包内翻出个五两的锭子递过去。

桃良接了赏钱,笑弯了浅眉,“谢过公子,我们姑娘稍后就出来。”

说不上缘故,陆瞻真就在这厢默等。这一生,恐怕除了为权力哑忍外,便只这一遭静等一个女人。

而那厢,芷秋甫归房中添衣裳,瞧见孟子谦满脸愁闷地在榻上歪着看书,瞥眼见她便搁下书,“下头的局子散了?”

“哪里就能散呢?”夜有微凉,芷秋一臂翻出一条披帛挽上,一臂柔情蜜意地,“才送走了陈老爷,轩厅里还有赵公子在那里呢,我借着加衣裳的功夫,上来瞧瞧你。”

孟子谦勾起唇淡淡一笑,将书扔到炕几上,“你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抽功夫应付我,真是为难你了。”

见他似倒了醋瓶,芷秋含笑搦过腰来,“你瞧你,做什么又这副样子?难道我对你如何,你心里没个数?你再坐会子,等我应酬了赵公子就上来,这会儿我下去,叫人准备了酒菜上来你先吃。”

“那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没数?”孟子谦斜眼望她,半讥半笑,“我只差把心都掏来给你,你却时时把我晾在这里。我原想着就要做盒子会,特来陪你放灯祝祷,想叫你拔得头筹,你却忙着应酬这个应酬那个,将我晾在这里一个时辰。”

瞧他是动了气,若放在往日,芷秋必定软言相就,蜜里调油地哄着他。

可今夜却不同,只想陆瞻还在街市等着,芷秋耐性尽散,没有功夫同他歪缠,一心赶着下楼去。

如是,便将腰一挺,同样唇峰含讥,“我就是做的这门生意,原就是要应酬这应酬那。别说你,行院的规矩,就是宋徽宗也得讲究李师师的规矩,有客,就得等着。既然有客点茶会,我就得应酬,我麽倒是不想应酬,可我没生在好人家啊,有什么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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