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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飞花五 (第2/2页)

她冷冷的眸子夹杂着几缕恨意,男子也对视着她。月行中心有红痕的手放在油灯旁一把匕首上,一炷香后,她将手撤离,从怀中取出一把带有鞘的匕首。

月行褪下匕上鞘,借着微薄光火打量手中匕,匕面上“心证”二字在那点光火中跳动着,她将匕刃逼近男子颈边,只差毫厘便可见血。

“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男子沉痛地望着月行,并不避讳她充满杀气的双眸,似颈边的匕为无物。

他笃定地说:“我对伽云的一腔痴心,日月可鉴,你就算现下杀了我,我仍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月行冷笑一声,低下头去,那一豆灯火在她额间跳动不定,就像她此时的心绪,令人难以捉摸。

男子略有愤恨地望着月行,那纤弱的身子轻微的颤抖着,他咳了几声后沉声道:“你不信我,伽云信我就好。只要她信我,我死在这里也无怨了。”

月行握匕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变化,她似一个君王般睥睨着座下罪臣,须臾间,她抽离匕首,将刀面迎向男子。

“这把匕首叫‘心证’,”月行的声音突然比方才平和些许,她继而道,“世间两情相悦,须各自心证。可痴人往往说梦,却不知襄王有意,神女无梦。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厢情愿,自欺而已。”

男子闻声面色惨白,他眸中光火瞬间黯淡下去,蓦然间,他失魂落魄地望着匕首上的“心证”二字,以及匕面上孤傲孑然的兰花。

“她的心从未属于过我。”

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却分外平静。月行闻言抬头怔怔地望着他,似回想起什么般。

她将手中的心证入鞘,她逼近男子,冷冷沉沉的目光似望透他的三魂六魄般,她沉声道。

“诚然如是,她不属于任何人。”

男子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似自嘲般凄绝,喉间略有些沙哑。

他眼眶湿润,布满血丝,他深深望着月行,却似穿透她一般。

“伽云说,她喜欢男子穿浅色的衣服,浅色衬我。所以我来怡香楼都穿浅色的衣裳,”他顿了顿,声音中有着浓厚的嘲讽,“曾经我也喜欢流连花丛,有位痴心于我的女子说,她倾心于我那日,我正穿红色衣衫在晴光下骑马而来,她从未见过穿红衣如此俊朗的男子,所以日后我总着红衣,直到遇到了伽云。”

“那日很巧,我第一次来怡香楼,穿着一身缥色的衣袍,伽云为我唱了一曲胡歌。我那个时候对她只觉新奇,见惯了汉家女子,这样的西域风情便入了我的眼。日后我总来找她,人人喜欢她的胡旋,我却只爱她唱曲。我从她的曲子里听到了从没在勾栏听到的热情。”

“如你所见,如你所闻,我爱上了她。她和其他女子不一样,她说我穿浅色的衣服俊秀清雅,与那些男子都不一样,她希望我每次见她都穿浅色的衣衫。”

他嗤地一笑,低下了头,眼泪抑制不住从他眼眶中流出,打湿了他的锦袍。

“穿了两三年浅色的衣衫,我曾经那些华艳衣服都压了箱底,有一日丫鬟翻出来,我心血来潮,想穿一下曾经常穿的红袍,我想让她看看不同往日的我,”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分外绝望,“可你知道吗?那日她看见我,神色无比冷漠,似乎还恼了。我想上去哄她,不曾想她笑吟吟地靠在一个老男人身上和他走了。”

“后来我送了她好多东西,每日都到她房前候她,说尽了轻言细语,她方理我。她对我依旧温柔,好像那日的事情没有发生般。我从此后恨尽红色,将所有红衣都烧尽。”

听到这里花行心下怔住了,她想到那日离花苑中,伽云一脸神往地说着那位赤衣情僧。

她腕上的檀木佛珠,还似在她眼前般。

花行想起百花会时似乎曾瞥见一抹赤色身影,是一个身着袈裟的游僧,不知他的身后是否有追随的橙色纱衣。

或许早在她心中,那红莲水落,只独属一人。

除他之外,世间之人皆不配那一身赤色。

花行回过神,接着瞧向室内。

男人绝望地叙述着,说一阵,笑一阵。

月行抱着手,眉眼之间仍以冷为主色,却多了很多复杂的神情。她静静地听着男子的独白,任由光阴白驹般匆匆而过。

良久,月行的声音似自语般,她沉声问道

“既然你心下也分明,又何苦自欺呢?”

男子绝望地笑了笑,无力地望着月行说:“只要我心仍似明月逐她千里,便是自欺又何妨?”

“我与她共枕百回,却只碰过她一次。那一次她醉了,我穿着绯色的衣衫,醉眼朦胧中,她将腕间的佛珠缠在我的脖颈,将我压在身下,她不停地吻我,像清风细雨般落在我的每一寸肌肤。她褪去我所有衣物,坐于我身上。”

“那是我见过最美的胡旋舞。”

月行闻言神色沉沉,此时略感诧异。

楼中的门派女子们大都不愿侍奉凡人,伽云是难得奔放热情的女子,几乎每一位喜欢她的客人,她都报以热情。月行没想到,这位常客居然只和她有过一次缠绵**,还是在醉酒的情况下。

月行似想到什么般,立即问:“那这几年里,她与你的每一次同床共枕,她是怎样拒绝你的欢好之欲的?”

男子苦笑道:“酒。”

他顿了顿,平声道:“每当我欲与她**,她就哄我喝酒。有一日我佯作沉醉,发现她在酒里抖落桔色的粉末,融化了粉末的酒更为芬香。”

月行蓦然想到门中萧鸣给她看的粉末,萧鸣说他曾找遍仙门杏林圣手,皆说这只是能令人昏睡数日的药。于是她马上接道:“你喝下她掺了药的酒,会睡去多久?”

男子答道:“我每次睡醒,她都在我身边,却都是穿戴整齐的样子。我每次问她,她都说我睡得太沉了,不忍惊醒我。现在想来估计一睡就是好几日,她便那么厌弃我。”

他说到后半句话,声音又低沉下去,充满绝望。

“那酒真是人间佳酿,胜过金谷无数,”他又一次抬起头,眼神无比坚定地望着月行,“她就算喂我鸩酒,我也甘之若醴。”

月行无言,静默地拔出心证,她弯腰与被绑在椅子上的人平视,平静的声音似微澜漾过的清潭,她问道:“若你这一生都不能得到她的心,她的身亦不属于你,你还愿意活下去吗?”

男子沉痛地合眸,眼泪从他纤细的睫毛间潸然而下,他摇了摇头,咬唇一笑,颤声道:“其实死于你手亦或是她手,都没什么分别。若她不曾爱我,我活着亦如身处炼狱。”

“七情焚身,未曾想如此灼人。”

月行静默地望着匕面上的兰花纹与心证篆字,男子的话字字句句似刻在她心上般,她眉头一蹙,眼眸中泛着怅然的光,似一粒石子投入一潭深泉,漾起无边的涟漪。

她握着心证的手闪着晶蓝的灵光,她将心证又一次逼近男子颈边。

“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月行凑近男子耳边低声道,男子笑了几声,声音近是凄楚的沙哑,似深秋的枯叶零落,分外萧索。

蓦地,月行稍纵利刃,男子的点点鲜血便落在他浅色的华服上,开出一朵朵凝结了去年今日的桃花。男子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唇畔的笑有着一种难言的眷恋。

月行望着男子,深深合上了眸,良久后灵焰催动,焚烧了暗室内的炽烈情浓。他在烈焰中化作蓝田玉暖的轻烟,月行轻弹兰指,轻烟化作一只青鸟,向西方大漠飞去。

她持着手中的心证,匕面映着她秀丽的眉眼,她用指抹去刀面上的点点血痕,一滴滚烫的泪滴落在“心证”的篆字沟壑中,蜿蜒流淌。

花行静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手轻轻一抹,抹去了那水红的小窗,无声地走开了。

她走过九曲石桥,孩子们许是累了,三三两两坐在穿廊中嬉笑,她望着怡香楼中的景象,耳畔萦绕着童稚笑语,双眸一酸。她的心头也萦绕着一种难言的压抑。

她眼中的景象似水中看花般,朦胧又茫远。

寒霄殿。

檀木山石腾绕着缥缈的紫气,毒龙夫人盘坐其上,一头浓密的长发蜿蜒而下,平日里乌黑如缎的长发此时却明显有几缕泛了灰白。

夫人手中仍有力地握着毒龙法杖,双龙衔着的宝珠转动着华光渐渐黯淡,紫气分外浓郁。

丹阳在一旁盘坐,双手立掌前推,周身笼罩起石榴红的结界,结界有金光笼罩,为闭关升阶的夫人助力护法。

忽地,夫人双眉一蹙,睫底微露的眸光流转过一抹平静的痛楚,丹阳立即捕捉到,掐诀默念行深禅师所作之偈。

白帝城下江悠悠,万古离愁滚滚流。

金锁扯断尘缘了,三毒化尽见真龙。

金光流转的石榴色结界紫气浮动,夫人手中法杖的龙眼锃的一亮,双龙口中宝珠的紫气不断涌动流转。夫人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丹阳双手落下抚于膝上,任由灵气悉归丹田。

石榴色的结界一点点隐去,丹阳缓缓起身,鲜红的衣摆拂过水墨的地面,发出悉虚的声响。

丹阳手抚腰间佩剑之上,正待离去,听得身后之人重重一咳,她立即转头走去。一滩鲜红的血,浸透夫人的裙摆,那略有灰白的长发上亦染血色。

夫人仍旧盘膝运力,方才一蹙的眉立即舒展如初。

丹阳面色一白,失声道:“师父!”

毒龙夫人闻言缓缓睁开双眼,淡淡看了一眼忧虑的丹阳,眉目间一如江月般澄明,她平静道:“该来的总是会来,又何必惊惧呢?”

夫人拍了拍丹阳的肩,丹阳顺势扶住夫人的臂膀。夫人起身后,发丝上的血点点落在地面上。

她面容仍旧平静,转过身向殿内深处而去,沉声道:“你知道后面该怎么做,寒霄殿中有我一人足矣。”

丹阳望着夫人远去的身影心下一怔,她会意后便向孤云峰御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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