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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月坠三 (第2/2页)

花行捕捉到他一瞬的诧异后略有些自得,勾了勾手指,水缸中冰湃的葡萄便飞入她掌中,她用手绢擦拭后递与清池,清池迟疑片刻后接过那枚葡萄。

“这便是我要告诉你的秘密,”花行单眨了眨眼,神秘兮兮道,“你作为男子是不是也同临安城其他公子般,懊丧临安的风月盛景不复当年?”

清池将那晶莹的葡萄放入口中,丝丝缕缕的甜伴随着种种讶异在唇齿间蔓延,他饮了一口茶道:“临安的清风霁月一如既往,只是看的人多半改了模样。你未曾改了初心,这临安的风月于我又有什么变化呢?”

他顿了顿,望向花行那双清亮的水杏眸,他眼中神色深沉,幽幽道:“只是南郊早已不复从前了。我初到临安便去了南郊那儿,许是当年变乱的缘故,物也非,人也非。我真的以为再也寻不到你了。”

花行想到观梦石中幼年花杏经历的种种变故,心头钻心地痛,虽是夏日,她额间渗出细汗,面色一白。眼前的男子模样如旧日,可他身上也似藏了很多伤心事。

她最是不愿看心里认定的亲近之人难过,连忙强笑道:“山穷水复,幸而还能柳暗花明嘛。我现在过得未尝差,这怡香楼也是有她自己的故事在身上的,有故事的人和事,总能挺过风霜的。你瞧,我也学了一身本事呀。”

清池笑了笑,想起这一年到临安城初见花行的雨天,以及花行为他解围的事情,还有这段日子相处的很多细枝末节。他曾见过许多习武人家,也听过仙门的传说。可他只亲眼见过习武打斗,未曾见过话本中说的仙方法术。他问道:“是在什么机缘下,你习得这一身武艺?”

“仙门世家,小时候你带我听的说书人嘴里总说的,没想到现世里真的有,的确是难能可贵的机缘呢。”花行说到此处,脑海里是观梦石中花杏风雪交加中奄奄一息,被一袭红衣的丹阳抱起的瞬间。她没有说出来,因着怕触动他的情肠,扰乱了这清闲的氛围。

“那你呢?你回姑苏后的日子过得怎样?”花行没忍住问了出来,她隐约感知这年幼时的密友,也曾经历了不为人知的隐痛悲伤。

清池呷着茶,轻描淡写地说着那尘封的往事。

何家察觉到临安异动后举家迁至祖籍姑苏,因着祖父和家父那耿介不愿侍新帝的性子,何家便渐渐没落。

姑苏何家老宅里,浸润着百年的书香,以及那南朝的梅子烟雨。王谢堂前的燕子去了又来,白家的老人却相继离去,包括他那不苟言笑的老父亲

何家剩下的除了这些散发着潮湿气味的旧物老宅,便是那些斗鸡走犬的闲人。

清池身为何家长子,受到的是家族的严格管教,加之他素不喜富家子弟的习气,他这一支在家族中也逐渐受到排挤。他的有一个姐姐,在父亲去世后被叔父嫁给一个先天有不足之症的公子,以“振兴何家”的缘故,一心为了攀上那富贵官家。那位公子很早便离世,他的姐姐也在那样的大家族中郁郁而终。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清池画过无数临安南郊的画卷,在深夜的梅雨季节写下一句又一句“候人兮猗”的叹息。

何家的人逐渐四散,他与母亲也被赶了出来,病弱的母亲只爱听那评弹,唱着唐明皇与杨妃的爱恨离合,杜丽娘的情痴婉转,最终也在绿树阴浓中听着婉转曲声离开人世。

他在姑苏守孝三载,为何家亲戚所不容,最终收拾了父母遗物,仅有盘缠,只身来到临安卖字画为生。

他饮尽盏中最后一口清茶,茶的余味仍在他唇齿间回荡,就好似旧日的伤心事般,以清淡自然的态度娓娓道来,言罢仍是不可散尽的怅然。

“那……你家里有为你定下婚事么?”

花行终究是没忍住问了出口,她小心地用余光去看清池的反应,清池望向那被关上的窗,平静道:“幸而不曾,我亦不愿。”

他觑了一眼花行,花行欲言又止的神色尽收眼底,他似是试探,也似是自嘲道:“我现在只是一介白衣书生罢了,若嫁与现在的我,只恐比我姐姐的命好不上半分。”

花行不忍看到他悲伤,却也知道有的伤心是无法以三言两语就能抚慰的。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格洒入绮罗绣户,清池那清秀的面容也笼上一层粉红的柔光。

她起身绕到清池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将手抚在他肩上,水红的灵光从掌心流泻,传到清池体内。清池顿觉肩头隐隐发烫,丹田内气息涌动。

花行望着清池欲言又止,笑了笑道:“来了怡香楼,你便算作我的得意门生了,你且去歇息,明日自然知道我要教你做什么。”

清池似是明了花行的举动,与花行作别后便向书斋而去。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怡香楼再度热闹起来。

花行站在回廊上,望着台中翩跹起舞的伽云,脑海中浮现过暗室内死于月行刀下的男子们,想起初见漆雪时她舞杨妃的模样,台下公子富人们争相高喝,向台上扔着缠头玉钿。

她淡淡地望着这过眼繁华,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悲凉。

寒霄殿。

毒龙夫人盘膝坐于水潭石莲座上,时有落英飘落,荡起深潭光影。四周的壁画石雕隐隐流转过紫气流光,夫人手中毒龙杖双龙衔的宝珠亦忽明忽暗。

“白帝城下江悠悠,万古离愁滚滚流。

金锁扯断尘缘了,三毒化尽见真龙。”

夫人运体内灵力尽数入法杖中,双龙口中的宝珠熠熠着华光,一瞬间紫气喷薄,寒潭岩洞中梵唱声声,浮雕上的行深祖师一瞬间闭上了看透红尘的眼。

须臾后,夫人缓缓睁开眼,面色无比苍白,双眼睫毛落上薄薄的一层霜雪,蜿蜒青丝一瞬白头。

她眸光幽深,向那雕刻着行深禅师往事的浮雕一一看去,静默中空叹了一声。

她向远处弹指,山石顿开,她缓缓抬起头,神色肃穆中带着一种悲悯,幽幽道:“寒霄殿的秘境,你是第一次来。这次传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些事。”

身着艳红劲装,发束金冠的丹阳健步而来,凌波点水,须臾间便踏至石莲之上。

“师父。”丹阳恭敬地行礼,跽坐于夫人前方。

“漆雪已在邙山遭人毒手,毒龙门祸将至矣。看来世间许多事情,是孽也是缘,当了终须了。”

丹阳忧虑地望着夫人,宽慰道:“师父莫要悬心,弟子已派萧鸣和月行去往邙山了,一切应能化险为夷。”

丹阳的话音方落,毒龙杖的宝珠震颤起来,法杖不受控地击着石莲座,四周彩色的浮雕壁画瞬时归于岩石暗色。

良久,秘境中的一切归于平静。一抹天光照入岩洞,洒在夫人灰白的长发上,微风过,吹起尘埃,落英点点飞落深潭化为空无。

“毒龙浩劫至,奈何身为门中掌门,却三毒焚身,五蕴炽盛。今朝渡劫,还须看你们了。”夫人话音方落,双眼紧闭,垂下了头,唯独那握着毒龙杖的手不肯放松。

丹阳运力探查,方知夫人此时三昧躁动,五蕴炽烈,体内欲毒正不可控地涌动。她连忙布下法阵,为夫人净毒安禅。

法阵流光中,夫人渐渐恢复了血色,泛白的长发渐渐青黑如初。

孤云峰。

一抹颀长黑影从松林中窜过,林中一只纸鹤曳着晶蓝的流光飞着,他打过一纸符咒,纸鹤却亮起结界,将那符咒弹落。

符咒落于树梢化作一面网,笼住树上攀行的松鼠。

他又如法炮制,那符咒仍如方才般弹落。

黑衣人轻功随着纸鹤的航向飞去,故意向前射出一箭,纸鹤果然避开。

他迅速在符纸上画了几道,符纸化作火焰飞去,截了纸鹤的尾翼落于其手中。

直至深夜,丹阳方从寒霄殿中走出。

夜黑风高,弦月冷冷悬云影中。

风过处松涛声声,她踏过那水墨江山般的石阶,伫立片刻向松林深处走去。

一只曳着晶蓝流光的纸鹤向丹阳飞来,她驻足伸出手,纸鹤静静落于她掌中,展开成一张绘有幽兰的花笺:

花行传信观梦异变,邙山已是险境。此前疑事重重,元凶定在门外,我与萧鸣多日思索已疑到一人,正欲追踪。门内其爪牙遍布……

花笺的后半部分,像被火烧燎般焦黑。

丹阳将这残信收于怀中,顾盼四周。

她忆起前夜的黑影,一双凤眸燃起一簇肃杀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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